第一0一章 天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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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李明珍把自己的必需品打个小包,教导主任派马车和两个女教师护送她,被她谢绝了。老师们躲在窗前叹息,看着她远去的身影。
顺城县一中离湾道山村有七十多里路。李明珍要步行十来个小时。李明珍走回皇台中学时,学校传达室校工急忙通知周玉。周玉从被窝里爬起来去接李明珍。天黑如漆,北风怒吼,周玉连背带架地把李明珍接回寝室,倒在床上再也爬不起来。周玉给她烧水泡脚、挑血泡,双脚肿得像发面馒头。
周玉说:“你来之前或让人给我捎个信,我去接你,何必自己走回来?你也不考虑考虑你的身子!”
李明珍说:“我回湾道山去,我再也不回那个鬼学校了。……”
周玉说:“是不是宣布处理决定了?”
李明珍苦笑了一下说:“无所谓,肚里无病死不了人,就让他何云良跳跶吧!”
周玉说:“我早就跟你说,何云良干工作认真,报复心特强。你那犟脾气也得改一改,若不改总会吃亏!”李明珍说:“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生来的脾气长就的肉,难改。也好,今后你就在这教学,我回湾道山当个社员,咱们就这么安安生生过一辈子,不是也挺好么?”
周玉说:“好,当然好,这人算不如天算,你知道天上哪块云彩有雨?天下事由不得你呀……”
李明珍说:“我不管那么多,反正我就在湾道山过一辈子我认了!……”
这一夜,周玉翻来覆去睡不着,李明珍却呼哈睡得特香。
李明珍结婚时在湾道山村自家小院。这是五间石砌老宅。叔叔周显亮老俩口住东屋,李明珍和周玉住西屋。这次听说李明珍回来不走了,把叔婶老俩口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因为老俩口早盼着李明珍回来。为了给她补身子婶婶用铁瓢给李明珍煮了五个鸡蛋。到了傍晚,又领着李明珍到大队食堂去吃大锅饭。
大队食堂开办二年多,吃饭时人多,去地里干活人少。吃、扔、拿,浪费很大。年景不好,入不敷出哇!三天前接到公社通知:大队食堂必须扒锅撤灶,口粮人均到户,自做自吃。这一天是集体食堂最后一顿晚饭,做饭的烧柴也没有了,只有灶边那点引柴。为了最后这顿饭,村支书周显成带着几个大队干部去东山刨树根、捡柴禾。来到东山岗发现一棵枯榆木根。树根很深,一直刨到半人深,发现坑下有一块木板,继续往下挖,发现是一口柏木棺。棺内已无尸骨。为了最后这顿饭,顾不了忌讳,一口气把棺材板劈成了细柴,周显成几个人背回大队食堂熬了三大锅小米粥,蒸了两大锅红薯。人们只知吃饭,谁也没想到,用先人的“木屋”做了最后一顿晚餐。大队打开集体仓库,按人数发放口粮,每人每天平均八两,放到明年农历六月。李明珍是从顺城一中下放回到本村,分到了一人口粮。
听说李明珍回来,大队书记周显成赶来看望,他说:“侄媳妇,你的事公社已通知我。你安心修养半年,等做完月子,你去大队小学给咱大队培养学生。咱大队从下月起把口粮发到户,一共分六个月口粮。困难是困难,全国都一样。不过,我说句交底的话,咱们大队还存着足可供给全大队吃半年的口粮。我不能闹浮夸,让社员受罪。”
李明珍看到大队书记周显成,又听他讲的一番话,心里热乎乎的。她想,何云良和周玉当年一起打小日本时,人家周显成是武工队长,老革命,人家能处处关心群众,而何云良却处处显示自己的霸道作风。
李明珍对周显成说:“大叔,我想永远住在咱湾道山,我要在这里当一名默默无闻的山村教师。”
周显成说:“好哇,我就希望你永远留在湾道山!你不知道,咱这湾道山穷,很多小孩子上不起学,上边派来四个老师,三年走了两对!不是嫌学生少、教学困难,就是嫌咱村穷、条件差。现在咱们村有适龄儿童八十多个,按年级分可分为四个年级,公社派一名教师来,要教四个年级的课程,老师不干。多派一名教师公社负担不起。咱们老一辈文化水少,现如今可不能再让孩子们当睁眼瞎!所以我希望侄媳妇扎根落户咱们村,把咱们村的小学办好,这就是我的心里话。何云良给你的处分,你不要放在心上。只要政策适宜,咱们村一定要摘掉穷困的帽子,这是迟早的事,要往长远看!”
李明珍听了大队书记的一番话,心里舒坦多了。周显成说:“眼下好好休息,我还有点事,那我就走了。”
周显成刚说走,对屋婶婶走进来说:“我跟你说,你大哥有话在先,等我们明珍坐了月子,休息够了才能说教书的事,你现在就来催,你安啥心眼?”
周显成一看老嫂子,就说:“我哪能那么见短?我就是劝侄媳妇安心休养,秋后再说。”
婶婶说话办事利落痛快,全湾道山无人不知,那言语刻薄更是有名,周显成当然惹不起她,说:“老嫂子,我还得说你几句哩。你为了侄媳妇,你就不会搬过来?我哥又不回来住,你就舍不得你那炕头?”
“再说我要撕烂你的嘴!你挺会打咧咧吧!”婶婶接着说:“说正经话,我们周玉家这次受了何云良的窝囊气,到咱村,你看着办…”
周显成说:“放心吧嫂子,这样的“大教授”来咱们村,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哩。结婚那天,我一眼就看出来,人家可是知情达理、心胸豁达的人,我巴不得早让她回咱村!好人!好人!”
婶婶一撇嘴说:“看把你美的,敢都不知姓周了吧?告诉你,今后我家明珍有一点不顺心,我就找你算账!”周显成忙作揖道:“老嫂子快饶了我吧,我还有事,我得快回去了!”
李明珍听叔嫂二人说笑,心里也不住地乐。送走周显成,李明珍说:“婶婶,这周大叔可是个好人。”
婶婶说:“他可是个好人。当年打鬼子,后来打老蒋,全国解放了又当咱村村长。本来上边调他去县委当部长,他说自己文化水少,说啥也不去。他对己严,对人亲,处理啥事都是公平待人,所以全村大人小孩都尊敬他。咱们村,只要他说一句话,大人小孩都宾服。就说咱村从五八年办大食堂吧,他从来不多吃多占。后来粮食紧张了,外村干部有的多吃多搂,多贪多占。看咱们村干部,从来是自吃自己那份,都是他带的好头。他当村干部这么多年,没有人说他一个“不”字,今后你要听他的安排,办好咱村的学校,这件事可是他的心病啊!”
李明珍忙说:“婶婶你放心,我能碰上这么个好人,也是我的福份呢。”
预产期越来越近,周玉带一个毕业班,所以连星期天都不回家。照顾李明珍全靠婶婶。李明珍身子越来越笨,这可忙坏了婶婶。为了照顾好李明珍,她把被褥搬到侄媳妇炕上。她给李明珍烧炕做饭,烧水洗衣,擦洗身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进了五月,婶婶整夜穿着衣服睡觉,睡觉也睁着一只眼。叔叔周显亮在饲养棚里竖着耳朵听消息。
五月初八这天深夜,李明珍腹痛异常,婶婶急忙去请接生婆。接生婆快六十岁了,解放前十里八乡都请她接生。周玉就是她接的生。她很快给李明珍作了检查,说:“马上送公社卫生院!”
这一下喜坏了婶婶,踮着小脚去叫车。一出门,大马车早在门口候着。马上返身和接生婆一起把李明珍扶上马车。婶婶刚想上车,周显亮从车里提出两条鲫鱼说:“老太婆,你的任务是在家里熬好鱼汤,准备催奶。我们去公社卫生院。”
婶婶生来倔犟,非要跟车去皇台公社卫生院,周显亮摇着鞭子,赶着马车走了。她在后面追,马车越走越快,一会儿就没影儿了。她跺着小脚,又气又急,把鱼往门上一挂,黑灯瞎火深一脚浅一脚地顺路追赶。湾道山离皇台公社三里多路,她跑了半个时辰,等她跑到公社卫生院时,听见婴儿的大嗓哭叫,一坐在卫生院大门的石阶上,高兴地哭了:“是个大孙子,是个大孙子啊!”
李明珍生产顺利,孩子身体健康,只是又黑又瘦,生下来象只黒狗仔,哭起来却震得满屋响。中午,周玉赶到卫生院,看见母子平安,心里高兴。周玉转身去公社供销社买鸡蛋、红糖、奶粉。到供销社一看,这些食品一律凭票供应。学校还没发票,只好无奈地回到了学校。
周玉忙着毕业班,星期天抽空把细粮、供应付食送回家。周显亮是大队饲养员。每天喂牲口、搂草、拾柴,挤出时间去七里河摸鱼。把摸的鲫鱼熬汤催奶。婶婶去各家讨鸡蛋。有了吃喝,增加了营养,奶水充足了,孩子有奶吃也就不哭了。这孩子食量大,每天不离嘴,只要吸不到就咧开小嘴儿哭叫。
过了夏天,湾道山小学该复课了,李明珍急着准备开学。为了生源,经常到各家各户去做学生家长的工作。有的家里人口多,生活还顾不上,没心思让孩子。有的家庭重男轻女,女孩念书越多越赔钱。女孩长到十来岁就要让她们去地里干活。李明珍反复做家长的工作。有的家长通情达理、有的家长是榆木疙瘩。但李明珍做工作能够深入浅出,事理结合,几个“老榆木疙瘩”都被李明珍打通了思想,做通了工作。李明珍为了开学做准备工作,就把孩子扔给婶婶。孩子离不开妈,其实是离不开。李明珍出去多长时间,这孩子就哭多长时间,等李明珍回来,那孩子还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好伤心!婶婶听惯了孩子的哭声,把孩子递给李明珍时总是说:“看孩子比干活还累,可是不让我听孩子哭叫,我还不习惯!”
李明珍把递到孩子嘴里,立刻不哭了。
婶婶用指头点着孩子的笑脸儿说:“不哭了,不闹了,就知道吃了?哭哇,叫哇,闹哇,让奶奶听听呀?”
孩子长到三个月,吃得多,但长得不大,过过秤,只有七斤,干柴瘦小。
婶婶说:“孩子长大了,该起个名了,好拉扯呀!”
李明珍说:“那就让俺叔给起个名吧。”
婶婶说:“让他起名?他大字不识一升,还是让周玉起吧!”
正说着,周显亮背着柴禾回来,他右腿有伤,走路一瘸一拐,把柴禾放下说:“咱起不了大名儿,总可以起个小名儿。爷爷早就想好了,俺孙子就叫‘大壮’,长大了就是个结结实实的壮小伙子!”
李明珍听了说:“挺好,就叫大壮!”
湾道山小学开学了。全村八十一名适龄儿童,入校七十名。李明珍每天八节课,教四个年级的课程。小学课虽不深奥,但占用时间。白天只能回家两次给大壮喂奶,而且发现孩子越吃越多,奶水却严重不足,即便喝鲫鱼汤,也催不了多少奶水。周玉抽空到处去买代乳粉、藕粉。因为没有票,就高价买奶粉。周玉每月工资五十四元,这在皇台镇算高工资。一个月为大壮买吃喝就得用去一半多。余额全支援了嫁到西山的珍珍大姐。为了孩子,他不得不忍心把心爱的“飞鸽”车卖掉,以补贴家庭生活。大壮经常闹病,腹泻发高烧。这时周玉已送走了毕业班,空闲时间多了,每天下班回家。大壮发高烧时,二人就抱着孩子去公社卫生院打针、灌药。李明珍每晚要批改学生作业、备课、写教案。所以,每天累得一挨枕头就睡着了。大壮又哭又闹,她真不愿睁眼。大壮体弱,医生也看不出是什么病,就是发烧、腹泻、瘦得皮包骨头。抱在怀里连头都抬不起来。

李明珍怀疑自己得了病,挤时间到卫生院一检查,医生告诉她:“你有喜了。”
李明珍十分惊讶,怀孕有几个月了没有一点反应,不喜酸辣,不爱发火,也没呕吐,身体也没有变化。只是奶水几乎断绝,几个月没来例假。难道无声无息地怀上了第二个孩子?
一九六零年皇台镇夏天干旱,山上梯田颗粒未收。近秋又下蒙蒙细雨,山坡地庄稼,遍长虫害,生产队无钱买农药,几乎绝收。只有田地里的红薯长势良好,每亩地可收六千多斤。湾道山社员秋收分配以红薯为主,萝卜、白菜为辅。这一年,全大队决算,每个工值九分钱。转眼过了年,开了春,湾道山大队开始青黄不接。一九六一年春天,社员生活最艰苦,很多家庭吃不饱,人们把能吃的、好吃得留给了孩子、老人,自己去村外挖野菜,摘树叶。把野菜、树叶洗干净兑上些谷糠、红薯干粉蒸菜窝窝吃。有周玉的供应粮二十七斤,再到处购买高价粮,一家大小五口免强糊口。叔叔在饲养棚喂了十几只草鸡,每天有三四只草鸡下蛋,全给大壮吃了,大壮才没有饿死,……
这年四月六日是农历第四个节气——清明节。
头天晚上,婶婶在东屋咕咚咕咚砸烧纸,今天早晨天刚亮就把周玉叫醒:“周玉呀,今儿是清明!我把烧纸给你放在灶台上了。”
婶婶对二十四节气很有研究,记得最清楚就是清明节,每年这天都提前告诉周玉:别忘了,给你爹娘送钱花。周玉对“送钱”不认可,对亲人寄托哀思却是千真万确的。周玉一岁时,叔叔周显亮被抓壮丁、爹爹周显光被坏人打死。那时婶婶的女儿珍珍三岁,一家四口,孤儿寡母。地里耕、种、锄、收;家里缝、补、浆、洗,都压在两个小脚女人肩上……
李明珍喂了大壮几口奶水,就把大壮交给婶婶照看,转身跟周玉去东山岗烧纸。
爬上东山岗,是一片青松翠柏。坟地口立着一座石牌坊,正中刻着“福荫仁德、流芳百世”八个大字。过了石牌坊便是周家先人的座座墓冢。按辈分,周玉爹娘的坟排在东南角。别家坟头只立一块石碑,而周玉爹娘坟头前并排竖了两块石碑,一块是叔叔周显亮给爹——周显光立的石碑,另一块是县政府给娘——王娥娥立的烈士纪念碑。在周玉爹娘坟东边还有一个大坟头,坟头前立有一块无字碑。三年来,每年烧纸看见这无字碑,周玉都好生奇怪。每次回家问婶婶,婶婶总是支支吾吾说不清,也不知是真说不清呢,还是不愿说清?……
二人跪在坟前,看着风助火势呼呼燃烧的烧纸,周玉的两眼便湿润了。一边用木棍翻着烧纸,一边默默地念叨。六岁时,为了让周玉识文断字,娘和婶婶扭着小脚每天轮班背着他去、下学。娘和婶婶有一个“制钱儿”要花在周玉身上,有一口好吃的,也要分给周玉和珍珍二人吃。娘和婶婶千辛万苦拉扯姐弟二人长大,周玉一辈子也忘不了娘和婶婶的养育之恩!周玉想着想着便落下了泪,李明珍也抽泣起来。走出坟地,下了山岗,这时太阳刚刚升起。干活的社员还没出工。山上山下一片静谧。走到岔道口,周玉要赶早自习走了。李明珍看看山,一片青绿,望望天,一片瓦蓝,看着周玉走远了,也扭身回湾道山。
李明珍回到家,心里好像长了草,不知什么原因令她坐卧不安。到了学校,上午讲了四节课,下午又讲了四节课,讲得口干舌燥,又累又饿。回到家来,抱着大壮两手打哆嗦。斜着身子躺在炕上给大壮吃奶。大壮嘬不出奶水,又哭又闹,李明珍心里难过。农历二月天是“狗脸”,说变就变,上午还是青天白日,下午乌云密布,傍晚下起了柳条细雨。
周玉下班回来,浇个落汤鸡。一进屋从破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封电报,说:“明珍,你看了这封电报,要稳住,千万别激动。”
李明珍感到心慌,以为是周玉的“父亲”孙运达来的电报,因为从毕业到现在已近三年,周玉和她结婚之事没敢告诉“父亲”。只有周玉的“母亲”贺家梅知道此事,三人只瞒着孙运达一人。
电报写道:“你父于十一月五日因病死亡,速来办理后事。”发报签发日期是一九六零年十一月七日。这就是说,父亲在五个月前就已经去世,但电报却刚刚到手。李明珍又急又恨,急的是,一心赶回去办理父亲后事,恨的是,这份电报整整走了五个多月!李明珍哭了:“人都去世五个月了,还办什么后事啊?”
“那也得去呀,因为咱们看到了这封迟到的电报。我看这么办,你明日和大队请假,后天回天津。”
“可盘缠路费咱都没有,我可怎么去呀?”周玉二人已经工作三年,省吃俭用,手里本应有些积蓄。珍珍大姐十六岁出门,至今已生了四个孩子,前三个是儿子,后一个是女儿,女儿比大壮小半年。人多,劳力少,生活特别困难,一家六口住两间石头房,全家盖两条破被。大孩子穿的衣服是爹娘的旧衣服改的,小孩子穿的是哥哥剩下的破衣服。所以,周玉和李明珍省吃俭用的钱都支援了大姐一家。现在,李明珍没有了工资,又添了大壮,周玉那五十四块钱要养活十一口人,所以根本没有结余。
周玉说:“不要紧,卖了自行车,咱还可以卖手表。”
李明珍说:“卖手表可以,你去把我这块手表卖了,你那块表不许卖。”
说完,从左手上摘下那只“小英格”表。这块表,是母亲在五七年春天给她买的。
周玉说:“你这块表不能卖,这是妈留你的纪念,我这块上海表卖了算了!”
李明珍说:“这块‘小英格’表虽是我妈给我的,但可以多卖钱,你拿去卖吧!”说完,一把塞给周玉,扭头抹眼泪。二人一夜没合眼……
早晨,婶婶见李明珍两眼彤红,问:“有啥事?”
“我爸去世了。”
“来信了,还是打电报了?”
“打来的电报。可是这封电报走了五个月,我爸早在去年十一月初就去世了。到今年四月走了五个月!”
“人家说,电报电报,说到就到。这封电报咋会走五个月呢?”
“可能有人压咱电报了。”
婶婶骂道:“哪个挨千刀的这么没人性?他是畜牲?”
说罢,从斜对襟夹袄兜里掏出一个包,又打开小包,递给李明珍说:“孩子,你赶紧回家去。这里有三十块钱,你当盘缠用。你快去快回,把大壮留给我,你也轻松轻松,无论如何不能生气,你也要心疼你肚子里的老二不是?”
李明珍说:“婶婶,周玉那有钱,说好他下班后带回钱来!另外,这次回天津,我要带大壮去,他是头生头长的,虽然没见过姥爷、姥姥面,可那里还有他二姨呢。”
婶婶把钱扔到炕里边,抱起大壮走了。
李明珍清楚,这三十块钱是婶婶一分一分积攒的。李明珍把这三十块钱压在炕席底下,等周玉回来,让他给送回去。
晚上,周玉带着卖表的钱回来了。他说:“妈给你的‘小英格’,我想来想去舍不得卖,要给你留个念想。我,我把我那块上海表卖给同事了。我要八十块,他偏给一百块。我说,我不能多要,我的这位同事说,老周,我知道你被‘磨扇子压住手了’。我也只好收了他一百块钱。”
周玉把这一百块钱递到李明珍手里。
李明珍把“小英格”表递给周玉说:“你还是带上这块表吧,中学老师上课哪能没有块表哇?”
周玉笑了,说:“这可是块坤表,我一个大老爷们家,多不好意思呀?”
李明珍说:“咳,是让你看时间,管它啥表呢?将来学校有表票,兴许你还能抓阄抓住块上海表呢!等买了新表给我旧表不就结了吗。”
周玉说:“那可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李明珍摸摸躺在炕上正在熟睡的大壮,说:“孩子今天没发烧,还不错,但愿明早别发烧!还有件事,婶婶送来三十块钱,硬扔给我的,我走后,你给送回去。”
周玉点头答应。又问道:“孩子用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李明珍说:“都打了包。”
二人正准备上炕休息,婶婶扭跶扭跶走进屋说:“我翻来覆去地想,明珍哪,你还是别带走大壮。我心里总是犯嘀咕,我和你叔总怕看不见大壮了。婶求你啦,把大壮留下,啊?我一定能带好大壮,行吗?”
李明珍说:“婶婶,您的心情我理解,不是我不想留下大壮,我想,我是他妈,让奶奶受累,我于心不忍。再者说,这孩子经常闹病发烧,白天闹病还好说,那晚上烧起来还得去公社卫生院……”
见李明珍主意已定,婶婶一脸的无奈,只好再仔细看看熟睡的孙子,说:“奶奶不放心哪,不放心!也许奶奶再也看不见大壮了!”
周玉说:“婶,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明珍带大壮去几天就回来,只是想让他看看姥姥家!”
婶婶听了周玉说的话,一边走,一边说:“老天爷保佑我孙子一路平安!”婶婶回东屋去了。
周玉摸大壮的头烫手。李明珍爬起身来,脸带难色,说:“明天孩子发烧,我也得带他走?万一大壮半路出……我当妈的可就没话说了。”
周玉说:“既然这样,你还必须把大壮带走,天津医疗条件好,兴许把病治好了。往坏处想,就是扔了,也得由你当妈的扔!”
李明珍说:“万一大壮出事,你不埋怨我一辈子?”
周玉说:“大壮自打生下来,就没让咱过个安生日子。如果他夭折了,我能埋怨你吗?你当妈的怎会坑害自己的儿子哪?”
李明珍说:“好,有你这句话,我就胆子大了。咱们给大壮灌点退烧药。”
灌完退烧药,大壮哭了几声,又叼住没有奶水的在李明珍怀里睡着了。
事情就那么凑巧,大壮和妈妈去天津,就再没跟妈妈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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