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大道上，一行三十余骑奔腾如虎，马蹄踏在初冬益发干躁的土地上，整个天地蓦然增添几许狂荡与萧索。
三十几人俱是内穿软甲，外罩玄色披风，面容刚毅，控马之术精湛娴熟，比起北胡也不遑多让。不用说正是司宁嚣、李诀一行。
司宁嚣在狼歼选出的五十骑禁卫精兵中又加筛选，最后和身边的旧部下配够三十六骑，众人草草用了顿饭，立刻马不停蹄的赶赴鲁恭王“鉴左之约”。
看着鉴左县城已隐约可见，司宁嚣一勒马缰，豪笑道：“看来不出所料，咱们是赶在张老儿前面了，大伙快些分派开来，今晚就在城外落宿一夜，明早径赶到鉴门坝上，不得有误。”
众人齐齐应是，纷纷下得马来，就在树林里搭起帐篷，拿出准备的干肉烤来吃。
司宁嚣踱到林中一片空地上，就有亲卫从马上解下厚毡给他铺在地上，司宁嚣呵呵笑着，拍了拍亲卫的肩膀，老实不客气的坐了下来。李诀就没这待遇了，自己解了行囊，在地上铺张毡毯。
“怎么样呀，李公子。这一路行来，你可看出什么来没有。”司宁嚣笑着问道，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李诀心中微叹，知道到了他这种地位，一举一动都牵连着士气和最后胜利。这种姿态与其说是刻意摆不出来，倒不如说是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五路大军，齐头并进，宝刀未见血，势必不可以轻易还鞘，这种规模的动员，即使以地位高如五王，最后要拿不出个像样的结果，必然是大失人心，俗话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老百姓的言论，即使再强悍的上位者有时也不得不顾及，所以，我觉得现在的局面已经渐成形势，王爷这一趟看似凶险，其实，却并不如局外人想见的那般艰难。”
司宁嚣露出沉思的神色，最后一点头，道：“你说的不错。”顿了一顿又笑道：“既然如此，我看你这奇功倒是十拿九稳了，怎么不见多大兴奋呀，莫非还有什么其他的顾虑吗？”
李诀看他一眼，知道自己的状态瞒不了他，索兴放开说话：“孙子兵法上说‘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趋下，兵之形避实击虚；水因地制流，兵因故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取胜者谓之神。’反过来说，战争的最大特点就是永远存在着不可测度，难以把握的变化，现在的局面，好比悬千钧于一发，随时都有崩断的危险，五王各具心思已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实，此次动员了军队超过五十万，地域跨越整个江淮地区，只是巨大的粮草补给就很成问题。而吴越军又是猝遭大变，军心不稳，狼歼、羿卫和宫顺都是能带兵的，难免谁也不服谁，以至于各自为战。鲁恭王的约见本也让人说不出什么，但是前方我军吃紧，整个战势一直处于被动局面，他怎会不知道。却偏偏好整以暇的搞什么鉴左约见，如果说这背后没有文章，实在很难让人相信。”
司宁嚣低喟一声，点头道：“你说的对，现在南楚的局面是内忧大过外患，本王也只有指望着兄弟阋于墙，还能够外御其侮。但是，老实说，我打了几十年的仗，现在也是心中没底。”
两人一时间都默然不语，他们都是对大局极为敏感的人，在西秦的大军压迫下，正德帝行险控制住了六王之首的钱镀，但接下来的敌斗凶险却并未得到根本缓解，谁都想到眼前这点短暂的难得平静，正是在蕴酿着一场飓风。而这场飓风让包括两人在内的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感到心怯。
这时司宁嚣的亲信大将蒙克达在众人一箭之处，飞身下马，将坐骑交付迎上来的兵士。此人行止豪迈，身躯壮硕如同一座小山一般，他原是北漠一支著名马贼的首领。
十年前，八王兵败，司宁嚣遁入漠北之后，与他遭遇，二人前后交手十余场，司宁嚣虽然稍占上峰，但要灭掉他，却也绝无可能。后来两人在对抗北胡的虏掠之中，逐渐化敌为友，共同进退。前番司宁嚣能在吴越王宫出入如无人之境，蒙克达悍不畏死的潜入开路足有半壁之功。
此番鉴左会盟，蒙克达一样当仁不让的匹马探路，日行百里，却不露丝毫倦态，难怪有人说他自小被山中猛虎哺乳，末了又以豺狼为师，一身武技刚猛霸道，气势惊人。
司宁嚣若有深意的在李诀肩上拍了一下，满面笑容的迎了上去。“阿蒙，”司宁嚣远远的就叫出他的名字，揽住他肩膀殷勤的随他坐回火旁，亲卫连忙将烤好的卤肉递了过去，叫道：“蒙爷，一路辛苦了。”
蒙克达淡淡的‘哼’了一声，接过卤肉，老实不客气的啃了起来。司宁嚣笑意不减，看着他吃的痛快，似乎比自己亲口来尝还觉得高兴。
“蒙爷，前路没什么事吧。”
蒙克达拿眼一瞪，含糊不清的喝道：“能有什么事，张孝常明天中午赶到鉴左，让大伙吃饱喝足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好养足精神，别给嚣王丢脸。”
亲卫连连应是，眼见司宁嚣一递眼色，连忙起身呼喝着传达蒙克达的意思去了。
此次行动可以说万分要紧，三十六骑是司宁嚣挨个挑出来的，当然更加不敢怠慢，五人一组在四个方向起火烤饭，剩下一组随时替班警戒。众兵卫就这样勿勿吃了点东西，靠在一起休息。柴堆噼啪，虽是初冬的夜晚格外清冷，三十余人却没有半点不和谐的声音。
蒙克达盘腿坐在火堆旁，乱发蓬松的脑袋微垂，若不细看还真不知道他是在睡觉。司宁嚣靠在一棵大树旁，借以支撑身体的重量，头发微散的拂了下来，正好挡在眼上，貌似睡的很沉。二丈开外的软草上，李诀微蜷在毡毯上，解下黑裘裹在身上，毫无疑问的，在众人之中睡的最为惬意。
“我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宛如梦呓的声音忽然响起，虽然低沉却是清清楚楚，一点也没有睡梦中迷迷糊糊的样子，蒙克达脑袋低垂的姿势却是动也没动，如果不是声音确实是他的，还真会让人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哦，”司宁嚣低应了一声，就没了声息。看来就像是睡梦中打了一个盹。
“事情很严重，”蒙克达慢慢说道，似乎要给他面对接下来的爆炸性消息一个充足的心理准备。
“九江郡可能已经失守了。”
司宁嚣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然后就看到散发缝隙间犀利如鹰隼的两道目光。只是一瞬就暗淡下去，似乎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散发后的双目微瞌，司宁嚣沉声问道：“何以见得。”
“早上，我就赶到了鉴左县城，结果发现张孝常的人早就将县城占领封锁了，只放入不放出，偏将李左车正大肆搜捕从江右九郡逃出来的百姓，我直觉的感到他们是在封闭什么消息。果不其然，我在城中打听道俨纣帝动用大辉煌教和北天神怪的力量，在攻城的时候，对威侯施以暗袭，结果九江郡城破，威侯也下落不明，估计已是凶多吉少。白烈霆率领虎卫军疾行三百里，才被后撤的李孟钦和救援的张翰、韩世基诸将阻击在坎岈山，坎岈山之后，离帝京就是千里平原，个中情势，嚣王应是心知肚明。”
司宁嚣长吸口气，突如其来的形势急转让镇定如他也觉得气闷难耐，他跟蒙克达相识已久，可说是亦敌亦友，仅凭感觉就能对他的行动解读的**不离十。蒙克达刚回来时种种表现，就已让他心中生异。
蒙克达不愧是久经风浪的人，心中藏着这么大的消息，还是忍到大家都休息后，才不动声色的说了出来。除了自己谁都没有发觉半点异状。想到这里，不要往睡的香甜的李诀揪了一眼，李诀这个人看似一眼就能看透，但是，事到临头，却每每发现并非如此。他是不是也发现了什么，司宁嚣却着实无从得知，心中不由打了个突。
透过散发，望着清冷天际惟一一颗将隐将灭的零丁明星，一时间，心中宛如涨潮的洪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衣袂拂动衣甲震荡的声音响起，脚步踩在地上的细微摩擦声愈来愈近，钢刀离鞘，硬弓上弦的声音在风中分外清切，司宁嚣的眼睛越睁越亮，大手一探，抓起身侧一杆丈八长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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