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风烟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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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司徒暮阴沉着脸问神色紧张的老军医
“只是鞭伤引起的高烧,服几剂药就可以了,这位姑娘的体质不错,应无性命之忧。”被看得浑身直冒冷汗的军医一边开药方,一边尽量让自己的话语流畅。
“什么时候醒来?”他接过药方,虽然不太懂但还是看了看,随后又递回给军医。
“这得看这位姑娘的具体情形了,一般在服了药的两个时辰内就会醒。”
“药由你亲自煎好,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军法侍候!退下吧。”
军医的脸色还不如床上不醒人世的病者。
司徒暮皱着眉望着闭着眼的风烟,她弓着身子,是为了不碰触才上了药的伤口。他有些后悔,后悔不等她伤愈便要了她,要不然她的身体状况也不会差到昏厥的地步。
“王爷……是不是该起程了?”副帅刘将军小心地探问,“得乘着天还凉,多走一程。”
起程?一军之帅的脸色愈发难看。昏迷不醒的风烟能经得起艰苦的沙漠之行吗?可是他不可能为了她要求全军数万将士在沙漠里多受一天的煎熬,多受一天死亡的威胁。荒凉的沙漠不比富足的平原,万人的食粮与清水都是一份一份按日程计算的,只少不多。他决不能因自己的私情而让整支军队陷入危机之中,有着自己军队的暮王爷才是四国权倾天下的人物。
“起程!”他低声命令,转过身用毛毯将昏睡中的风烟裹好,一把抱起走出帐篷。抬头迎接清晨刺眼的金灿阳光,他在心里默默地祈求。
“不要死,如果你真的是风烟,真的是那个风烟的女儿,就不会因这点小伤而……”
他抱紧她,一种得到手后再也不愿失去的惶恐。
? ? ?
已过了午时,太阳最恶毒的时刻已来临,整支军队虽仍保持着整齐的队形,但疲惫的神情却极其明显。士兵们焦黑的脸与干裂的唇都已显现出一种奇异的忍耐力,忍耐着恶劣的环境对他们苛刻的考验;他们相信他们是四国最优秀的军队,能胜人也能胜天。这次攻克沙克国不光是一场战争的胜利,只要他们能活着回到西京,那么他们还破了一项记录,在他们之前还没有哪支军队能穿越过沙漠的。这一战足以使他们所有人连同司徒暮的名字名垂青史,也使司徒暮与他的军队成为四国的一个传奇。
风烟已服了药,但在两个时辰后仍没醒来,只是不断地呓语,要喝水,而额头上的汗不停地冒出,擦了又沁出,一点办法也没有。
司徒暮扶着她身体的手臂已麻痹得失去知觉,全身严密包裹在衣袍下的他并不比士兵们舒服多少,一样承受着艳阳的炙烤,一样在沙漠中被蒸发。而他是王,是所有人的领袖,他的眼睛仍闪着精光,不让疲惫露出一丝端倪。他骑在马背上的身姿一如早晨上马时一般英挺,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他都是那个军民眼中威武英挺的暮王爷,权利与责任是对等的,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会为了风烟而在沙漠中多拖延一瞬。
“……水……”窝在他怀里被内外高温折磨着的昏迷者又一次呻吟着。
司徒暮用右手取下腰畔的鹿皮水袋,咬开木塞,放到呓语者的唇边缓缓倒入。
“王爷,您的水……”刘将军将一注满清水的水袋递给司徒暮。
但一天才喝过两三口水的人并未接过水袋,只是缺乏表情地冷冷看着老部下。
“王爷放心,这不是属下寻私偷偷从军备中取出的,都是将士们省下的。”深知其脾性的刘文正解释。
穿越沙漠最缺乏又最重要的东西便是水,为了能走出沙漠,能确保此次攻下沙克国的最终胜利,司徒暮下了死命令,一人一天一袋水,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在内谁都不允许多尝一滴。由于风烟并不算在行军的人数中,所以并没有多余的水分配给她,也因此她所需的大量清水都是司徒暮分内的。
他无表情地接过水袋,他可以不需要,但怀里不知何时才醒的人需要。
“这水袋里的水由哪些人省下的就赏他们每人黄金十两。”
“是……”刘将军正想报出将士的名字,却因主帅的注意力转移而做罢。
司徒暮感到风烟的身体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下,便立刻将担忧的视线停驻在她脸上。要是她真的熬不过沙漠的酷热,那么他又会怎么样呢?他不知道,不敢想象那个曾经代表着生命的胎儿在二十年后竟死在他的怀里,他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
……好热……是谁……
风烟被不知名的高温折磨着,喉咙如冒火似的难受,意识模糊中,有人不断将水送进她的口中。
是谁?是谁一直守在她身边?母亲吗?母亲不是死了吗?
“……水……”她不自主地又要求道,随之是甘甜的清水流进喉腔。
是谁?她想知道这个照顾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她努力睁开眼,但接触到的是一片金色的光芒,眼睛难受地又闭上。
是谁?她不甘心地又睁开眼,这次终于看到一个大概的黑影,当眼睛适应了久不见的阳光后,黑影的轮廓逐渐清晰。
“醒了?还要喝水吗?”欣喜在他脸上一掠而过,随后又恢复成原先的冷然。
她点点头,有些诧异照顾她的竟是司徒暮本人。
在他喂她水的同时,她看到了他紧抿的干裂嘴唇已几近白色。
他有多久没喝水了?不是有水吗?还是……她很快知道了答案,可是却没有感动,只是痛苦地又闭上眼。
“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司徒暮见她又快陷入沉睡的状态,着急地问。

“不……只是觉得阳光太刺眼……”她直起的背感觉不到鞭伤的疼痛,但虚弱的身体还是掌握不住马背上的平衡感,于是只能主动抱住同骑者结实的身躯。
“要吃点东西吗?”
“……我不饿,还想睡一会儿。”她双手环着他的腰,头倚在他的胸前,选择如天真孩子般的睡姿。她没有选择的余地,随遇而安几乎同流浪一样都成了她的宿命。像她这样漂泊浮萍似的人若不懂随遇而安又如何生存呢?她的生命如荒草,自生自灭,不起眼又顺其自然。
司徒暮不再说什么,将她裹进宽大的衣袍内,以避免火辣光线的肆虐,他能为她做的也许只能是挡风遮阳之类的事情,因为无论他多么想挽留住她,他还藏着颗渴望霸权的野心。
风烟再次醒来已是日落西山时,军队正忙于安营扎寨,炊烟袅袅中夹杂着米饭的香味,还有将士们喧闹的谈笑声。
高烧已退,加上沙漠一入夜就会出奇的冷,因此才醒的她已不觉先前火烧般的酷热,整个人只觉神清气爽,而饥饿感也随之而来。
桌上已摆好了饭菜,虽然都是腌菜、腌肉,但对两天未进食的人来讲,眼前的一切远胜过山珍海味。
“怎么?肚子饿了?”从外面走进来的司徒暮一看她馋涎欲滴的样子就知道她此刻想要什么,“再等一会儿吧,我让厨子给你熬了粥。”
粥?有这个必要吗?他好像对她过分小心翼翼了。为什么要待她这么细心?他究竟想拿她如何?一个囚徒怎能劳驾一个王爷亲自照顾?
风烟皱了皱眉,心里升起一股不知名的恐惧感。
“不喜欢粥吗?”看见她明显的表情变化,他不解地问。
“我不是囚犯吗?”她想要知道答案。
“囚犯?为什么这么想?我只是想照顾好你,你怎么会是囚犯?”司徒暮哑然失笑。
不是囚犯!得到答案的人暗松一口气,至少她不会被关在西京牢狱里一辈子了,至少穿过沙漠她就自由了。
“那就好。”她莞尔一笑,为自己霉运的祛尽。
他为她的笑容所迷惑,虽算不上倾城一笑,却灼烫地烙印在心里,一生一世。这是风烟给他的第一个笑容,最后一个笑容及惟一一个笑容。此时他还料不到这清淡如烟的女子是他生命中注定得不到的遗憾,也是他一生背负的最大伤痛。
似乎冥冥中的天意早有了安排,所以他才会在二十年后再遇到她;所以他才会在二十年前就听到过她沉睡在母体中的心跳声;也所以他才会对她母亲念念不忘,对名唤风烟的女子执着不已。
? ? ?
再广阔的沙海也有尽头,这已是沙漠穿行的最后一夜,将士们围着篝火笑谈着、庆祝着。
“看什么?”司徒暮走上高高的沙堆问仰着头望着无边苍穹的人。
“星辰……很美的星辰……”她感叹似的回答。
他一怔,抬首。
是的,远远近近的夜空中布满了折射出奇异流光的星辰,如有生命似的,形成一个个特殊的图形,为天地万物散出凡人们无法说出口的珠玑,天象的、地理的、命运的……最后在愚昧者眼里化为平凡的丑石。
活了三十二年却从未意识到夜景魅力的人不由一同沉浸在沙漠宁静之夜的沉思中,也许并不能算是思,他只能瞅着星辰不同的形态发出惊奇、赞叹,而无暇再去考虑军务、政务,以及不可告人的野心。
“唉……”耳旁传来风烟满足的叹息声。
“为什么要对着这样美的夜景叹息?”他收回自己方才还贪恋的目光问道。
再美的景物与人在他眼里不过都是奢华,他要的是霸权,有了霸权才能拥有奢华,如果是他喜欢的,他就要得到手,这才是一个王者该有的霸气。
“啊……”她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无意间的叹息,想了想才道,“我不是天上星辰中的任何一颗。”
“什么意思?”他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怎么会懂?这世上有多少人会懂风烟的想法呢?宁愿独自居无定所地漂泊,也不愿找个人成亲生子,和和气气、安安定定地过一生——追求霸权的他更不会懂。
她刚想回答,注意力却被司徒暮腰间的事物吸引住,是“风烟笛”。她走上前,抽出笛子,放在唇边吹响旅夜的乐曲。
满天星斗下,沙漠的风吹得她衣袂飘然,随性的姿态迎风而立,清亮漂渺的笛音加上出众的技艺,笛曲犹如天上传来的仙乐,融在璀璨夜色中,成了听觉上的海市蜃楼。
忽然,另一股浑厚的笛音也伴随着响起。风烟一惊,觅声寻去——是司徒暮。他手中也有支笛,黑暗中散着莹白玉润的光泽,可是让她真正吃惊的是——他竟也会吹这首曲子。
“这曲子……”她放下笛子,话还没完已被司徒暮接下。
“这曲子是你母亲教我的。”
难怪……难怪她母亲在教她吹这首曲子时曾对她说:“这是首仙曲,要是将来你能遇上同样会吹这首曲子的人,这人就能实现你的愿望。”
没错,一个王爷自然能实现常人的众多愿望。
“你为什么会认识我母亲?”
“她教过我吹笛,虽然才半个月时间,但她是我一辈子的师傅。”他望着她。她们的容貌虽不同,但气质与姿态都是相似的,灵魂也是同一个。
“王爷,刘将军请您到他的帐中去商量一些事。”一名侍卫在沙堆脚下唤道。
司徒暮不再说什么,强硬地将自己手里的笛子塞进风烟手中,然后取走了“风烟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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