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混帐世界(你欺我骗,两不相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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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性命。哼!得了,性命都不要了。”言罢,上官大娘左右看了一下,见四下里无人往来,附耳低语道:
“我亦有一腔心事,难对人言。今说与你听,料不泄漏。自我老公娶妾后,我终日呕气。日间做着活计,将就扯拽过去了。然长夜寂寞,难以支吾,只好读几句闲书,做几句怨妇诗,打发时光。一本《列女传》翻得掉皮破叶,读成了古董。一日,我忽然想到:我这不是在浪费自己的日子吗?徒怨何益?反正当今是个混帐世界,我守着清白,也没人来替我造牌坊。何况我苦守活寡,只女半男全无,一日身亡,尸填沟壑,也是有的。我一下想转过来,不再与丈夫同心,倾心夫家了。出去找了个相好,我们自幼相识,原不曾有一些甚么事。一日,我在夫家没奈何极了,去找他诉说。我一见他,不待开口,便泪流满面。相会几次,我们私下做了夫妇。自此暗约会期,不久我便有了身孕。只好和老公胡缠,**了几次。渐至临月,我日日愁烦,生怕丈夫算出日期,看出破绽。过了半月,却不见动静。又过了半个月,我儿子才出生。真是天助我也!丈夫要给我儿子取乳名‘早儿’,他哪里晓得这孩子十足是个‘过儿’。我断然拒绝道:‘什么‘早儿’,‘过儿’的?他的乳名叫‘得官’,名姚政。’这下轮到他们没奈何了,只得依我。那小妾青天白日也扯着我丈夫干那事,却不曾生得只男半女。自从暗地给丈夫带了顶绿帽儿,一下子就不呕闲气了,内心不再怒潮起伏。面对我丈夫和他的小妾,我好生自信,不由露出酒窝,做甜蜜微笑状。我丈夫反而敬畏我,要他那小妾唤我大娘,她只得依了。我好解怨。”
“姐姐原来也是个挫折不幸中人。”
“命苦!细想不得,到底没甚意思。谁愿意偷汉?那也是心里怨恨得没奈何了,做的下策。怪不得我不贞,谁叫他犯贱?他负心,我就要给他戴绿帽儿,两不吃亏。”
上官大娘愤然不已,僧氏亦恨道:
“做个正气守志的女子,怎地就这么苦楚?受嫌吃打,遭受凌辱。那些男人,硬是要逼着浑家去偷顶绿帽儿给他戴了,才肯罢休。”

两个人说了又想,想了又恼,恼了又说:
“他们其实很忌讳浑家给他绿帽儿戴。他们招蜂引蝶,却不在乎浑家忌不忌讳。”
“真不懂!他们男人既然喜爱蜂蝶,就去娶蜂娶蝶好了,何必当初有此嫁娶?既然他们心里偏生只贪恋那些受享的女子,娶妻时,何必一味追求好人家的好女儿?却坏人家女儿前程!”
“男人认识珍宝,所以需要它们装点门面,但并不真正欣赏珍宝。这些年,我从我丈夫小妾身上看明白了。男人只顾眼前浪笑作乐,那些贪图受享的女子,小鸟依人,善说衷肠密语。”
“衷肠密语,小鸟依人,摇来摆去,那还不易?我也会。可是那毕竟挣不来家事,饱不得肚肠。我做浑家的,若整天尽把些兑不到银子的钱引与丈夫,谁去挣得家事?谁来赡老养小?谁来饱我肚肠?”
这“钱引”,即交子,乃世界上最早的纸币。徽宗时期,改交子名为钱引。
“男人哪想去挣家事这码事?一个傻字,又一个劣字了不得。王诜也算是个儒者,在公主葬后,神宗问罪,王诜居然一副无辜的口吻,竟答道:‘她自己要抑郁,我有甚么办法?’听听,你说他不傻也难,你说他不劣更难!”
两人说千道万,然而现实残酷,终究得靠自我安慰。上官大娘道:
“这些年,我总算悟出了一点:做女人啊,有一门最要紧,就是要从最坏的事情中,找出它的好处。为何世人都道:人世间事,最屈辱不过的,就是冤狱;最苦恼不过的,就是恶婚姻?因这两件事,不必你身历其境,自己当局,单只听见旁人述说,就足够毛骨悚然,心怒似潮。我就想,世上居然有人偏生这两件事都凑齐一身,好在我还只沾上一件,还不算世上最惨的。我时常这样安慰自己。”
僧氏把头点了又点,道:
“何况人只有一个今世,日子有数,岂能呕别人的闲气,浪费自己的日子?寻死更是无益!人们只会说妇人短见,没奈何了,便自轻生,别无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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