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落雪无声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这天夜里,天下了大雪,四处白茫茫一片。
被暂改作灵殿的云涛苑内,胭脂坐在灵堂正前方,面向着金丝楠木制的棺柩,睁着红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侍女一点一点地将香车宝马、纸币冥钱放进火盆里,一言不发地盯着它们被明亮的火光包围,然后一点点被烧毁成灰。
“娘娘,这里有奴婢与众位大人守着,您一夜未眠,还请稍适歇息。”年纪稍长的婢女谨慎至极地劝慰着。
“不,我要守足他三日。”从两人初识起,他便静静守候在她身边。如今换她守着他,亦是应该的。胭脂漠然抬眼,看着灵堂里高高挂起的巨大白幡以及正中刺眼无比的‘奠’字,兀自难过神伤。
婢女默默叹息一声,回头无可奈何地望着跪地的乐延、范阳以及一干要臣。
“娘娘,您……”乐延与范阳对望一阵,开口道。
冷然地打断侍卫长的话,她言简意赅地道:“什么都别说,三日后我自当踏出灵殿。各位大臣不用再守在这里,我相信皇上更愿意看到你们各司其职,处理好该处理的一切。”
众臣听她如此言语,默了一阵,见她再不说话后,只得各自起身,按职行责去了。
接下来,在侍卫们控制下,一批又一批的民众前来吊唁。来者无不哀声哭泣,悲痛万分。不多时,他们的鞋便踩湿了灵殿前的地面,泛着新雪的味道。每一批进殿之人脸上都没有任何退缩与畏惧,他们祭奠完新皇,均朝身着白裳的的胭脂致跪礼,恭敬有加。
胭脂只是静默地坐在原地,她的眼里只有躺在棺柩里的那个人。
一连三天,整个沧城的百姓都到行宫灵殿前致意示忠,他们心中伟大的帝王并没有因为他过早地离开而消失。相反的,他们更加增恨入侵自己国土的强权者,他们由心地仇视苍隐军团。因为战乱才是导致他们国不成国的最终原因。
闭着眼,听着最后一拨前来祭拜的城民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胭脂感到黑夜的来临,悠然地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这是三天以来,胭脂第一次开口说话,大多时间她都闭着眼静得像一尊石刻的像一般。
空寂无声的殿堂内,胭脂突然的问话让跪在一边儿侍候的婢女的心猛然跳了一下,呆楞了一会儿后,才回话:“娘娘,现在是已时三刻。”
“三天已至。”胭脂张开眼,目光精厉如电,从地上腾地站了起来。由于三日滴水不进,体力丧失,胭脂站起的身体晃了两晃。
“娘娘——”婢女反应敏捷地要去扶她。“您的身子——”
胭脂伸出右手,傲然地制止道:“不用扶,我能站起来。”
婢女只好一脸担忧地站在了一旁,保持在随时可以上前搀扶她的位置上。
站定在灵殿前,胭脂的双眼闪过丝丝别样的温柔,“燕康,我一定为你报仇。”言毕,她毅然转身朝殿外走去,步履从容。
她走之后,清清冷冷的灵殿里突然吹来一阵烈烈冬风,像谁在悄悄地落泪,无声地摇头。那风吹过之后,棺柩之上,轻飘飘地升聚起漫漫烟雾。
黑夜,所有曾经挂着红灯笼的地方,都换上了代表挽思的白灯笼,光雾惨惨。经过灵殿外正咿咿呜呜做着法事的道场,胭脂举步走向灯光明亮的议事厅。
把守在门口的侍卫见是皇后亲临,立即开道引她入内。
正商讨事宜的众位官员慌忙向她行礼,“皇后娘娘。”
“现在起,我不再是皇后。请各位大人称我‘胭脂’。”胭脂眼色疾扫,站在厅中,淡淡然道。
“这——”众官面面相觑,有意见却不敢多言。只有乐延将她的冷烈看在眼里,揪心地道:“胭脂——”
“侍卫长与各位大人辛苦了。”三天以来,城中百姓并无出现严重的骚乱,反而较之从前更为团结,更为坚强。这是胭脂意料之外的,足以见众官员尽职尽责,未有怠慢。“各位大人还需齐心将皇上的葬礼办好。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遗命寻回七皇子殿下回城即位,这事办得怎么样了?”
“若是寻回七皇子殿下,我雾烈就有大大的希望了。想当年,七皇子殿下一马当先,从苍隐军团手里一举夺回玉霞关,是何等威风。”范太守将胡子一捋,感慨地道。
“是呀,民众都传至今还传颂七皇子殿下的战绩呢!”
“如果当初先皇待金嫔娘娘好一些,或许七皇子殿下就不会出走。”
……
其他几位官员提起陈年旧事,欷歔不已,诸多感触。
“已经派了二十名忠心耿耿的武士前往寻找,只是天下之大,国情又如此复杂,不知何时才能寻回七皇子殿下。”乐延面色堪忧地道。
“城中常出远门的商队里曾有人听说七皇子殿下在墨绚国边境水金城一**现过。眼下苍隐军团十万大军就驻扎在宁襄关,我们派出去的武士必须过得了这一关,然后一路向西行进。可是,寒山往西的国土现在全操纵在狼子野心的苍隐国手中,苍隐国最为凶狠的刺杀团也正四处搜查七皇子殿下的下落,我们的武士未必能敌过庞大的刺杀团。”一位武官捏紧双拳,严谨地分析着现状。
“我们能不能再多加派一些人去?”范太守凝声问,半转向胭脂。
乐延一语回绝:“不行,人一多更容易暴露目标。”
“可万一找到七皇子殿下,没有人护送他回廊城,岂不非常危险?”范太守又道,花白的眉头皱得极紧。
一时间,众人僵持不下,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一直冥思苦想的胭脂见状,启唇道:“由我去。”
她这话一出口,仿佛一石击起千层浪。
“娘娘,这怎么行?”范太守第一个出声阻止。
乐延紧随其后:“不行,这绝对不行。”
“是呀,娘娘。皇上刚刚过世,尚未抓住真凶,怎么能让您亲自去?”其他从惊愕中醒过来的官员齐声阻止。
“我再说一遍,请各位大人叫我‘胭脂’。”她早就知道他们不会同意,但这是她花了三天时间想得再清楚不过的事情。现在所有急待解决的事情中,寻找七皇子是最为要紧的,即使为燕康复仇,也得要排在此事之后。放眼两座城池,没有谁比她更适合去寻找新的烈皇。
“您不能去。依我看,还是我去比较合适。”乐延坚决不同意她的提议,毛遂自荐地道。
还没等众官表达意见,胭脂便据实反驳,且句句在理:“侍卫长曾与苍隐军团多次接触,相互极为熟悉,你一去,敌人马上就能发现你,还如何寻找七皇子殿下?再者,席将军带着驻军苦守廊城,沧城并无军士,加之范太守身为文官,侍卫长一走,何人保卫沧城?其三,放眼廊、沧二城,我的剑术造诣恐怕已无人能敌,况且我为女儿身,又是苍隐军团及刺杀团都不熟悉之人,行走隐蔽更能避人耳目。试问还有什么人比我更为适合前往水金城?”
这下子,乐延几乎无话可说。其他官员则忧心忡忡,赞同不是,不赞同也不是,左右为难。还是先前那名武官持了不同意的意见:“娘娘身为一国之后,怎么能以身犯险?”
“雾烈国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不管我是何种身份,都应该以国事为先。况且,非常之事必用非常之道。胭脂既然能去,就一定可以平安地将七皇子殿下带回来。众位大人不必再议。”她说得斩钉截铁,不容反对,生生地将一干官员都震住了。
见她态度如此坚决,乐延深锁的愁眉稍稍展开,向她投去无比信任的目光。他一直认为,如果胭脂不是女儿身,将可能是整个雾烈国最优秀的武士。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已经找不出什么人能比过她的聪慧以及武略。
“我明晨起程。两个月为限。”胭脂的话简明扼要。
“那好,我会通知席将军两月后派人至宁襄关附近接应你。”乐延应约道。
她正要移动脚步,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严肃地道:“如果两月后我未将七皇子殿下如期带回,请各位大人让惠宁公主登位,主持大局。”
“惠宁公主?”范太守重复着她的话。
“如果我未将七皇子殿下如期带回,那就意味着我们已遭毒手。惠宁公主身为皇族唯一的公主,届时将是皇族最后的血脉,由她主持大局也算是名正言顺,没有办法的办法。”胭脂耐心地解释着,而后嘱咐道:“皇上的葬礼就交给你们了。”
乐延与范阳相互对望,与其他官员达成一致默契,面色沉重地默许了她的话。
说服了众人,胭脂略松一口气,努力控制住已有些虚弱乏力的身体,面无表情地走出议事厅。众官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英气勃勃的身姿远离视线。
走在行宫空荡荡的廊道里,她深深呼吸了一口雪夜的空气,一伸手便接住了几片飘落的雪花。它们在灯光之下显得惨白惨白的,却绽着梅花的香味,不一会儿便融化在她手心里。
院落里寒梅怒放,虬劲的老梅树下,皑皑白雪一小堆一小堆地扎在一起,就是在夜幕里也显得很灼眼。她站在廊檐处,一动不动,盯着满院的雪与梅不语。雪虽下得很急,却悄然无声,仿佛无人察觉一般。
“谁?”毕竟精于武道,胭脂的听觉较之常人灵敏许多,即使出神的时候,也对身边细微的声音很敏感。
“是我。”梅枝一阵摇晃,枝上的雪簌簌而下,沙沙声响不绝。一抹暗褐色身影从梅树后走了出来,这身影不是别人,正是雾烈国驸马——惠宁公主的夫君修越。
“驸马,你怎么在这儿?”胭脂颇感意外地望着面前高出自己不少的文雅之士。这个时候,他怎么不在公主府?看他双肩之上尽是雪迹,像是知道她会走过这里,专程在此等候。
“修越是专程来为胭脂送行。”柔和的眉峰轻轻飞起,修越本就绝世的脸像盛开的花朵一样,煞是喜人。
她才刚出议事厅,怎么他这么快就知道消息了?还是他早就看穿了自己?胭脂心念一动,微低眼帘,道:“请附马保护好惠宁公主。”
“胭脂,你……”见她要走,修越急急地道,继而欲言又止。自从在灵殿祭祀皇上后,他就一直暗暗地观察着她。不,应该说自打他从禇旭国来到雾烈国起,整整五年里,他总是远远地望着她,一直不曾这么近距离与她接触。但今晚,他很想让她知道一些他的感受,偏偏又面薄,无法将心中微妙至极的感受说出口。
“驸马想说什么?”胭脂抬眼,不经意间与他深邃的目光相接,募地一呆。他怎么能以如此爱慕的眼光看她?他是驸马呀,是惠宁公主的夫君呀?这怎么可能?不由得后退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五年前,身为禇旭国玉伯侯世子的修越初次来到雾烈国,便在两国之主的撮合下,与当时年仅十五的皇十三公主惠宁结为连理。由于先皇爱女心切,便将他留在了雾烈国。因此,两国朝野民间都将他与惠宁公主的婚姻传为佳话,称其为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难道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吗?

显然他的行为吓到她了,可他不想放弃,因为她这一走,或许他连远远望着她的机会也没有了,当下鼓足勇气道:“胭脂,你能……叫我一声修越吗?”
闻声,胭脂身形一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修越,怎么可能?短短十来日,她的生活全乱了套,好好的一场婚礼,人鬼阴阳两隔;刚下定决心寻找烈皇,半路又杀出个深情款款的驸马来。从此以后,她的生活一定不得安宁。
“胭脂?”修越细语轻言,急切的脸得见惯于冷静的她难得一见的惊状,慢慢缓和了下来。
“驸马今天的话我就当作什么都没听见,请你保护好公主。”稍稍理了理乱腾腾的心绪,胭脂正色道,朝着自己闺房的方向甩头而去,仿佛想甩掉一身的烦恼。
修越身形稍稍一闪,拦住她的去路,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还散发着热气的小包裹朝她递过去,认真的脸色不容忽视:“你三天滴水未进,这样下去不行。给!”
他竟然细心到连自己未进食也知道?如果不是出自真心,怎么能如此细致周到?顿时,胭脂心里暖融融的,进退两难,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可他身为驸马呀!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她迷惑起来。
她迟疑的表情落入修越眼里,修越不觉心口一紧,和颜悦色地道:“胭脂,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一直站在你背后。就算你失去了整个世界,你还有我。”
听到他简单而煽情的话,胭脂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内容,整个肢体动作立时僵化。
“我不想成为你的困扰,只想等你平安归来。记住,你还有我。”修越凝神一笑,拖过她的左手,将热腾腾的食物强行放进她手里,分明瞧见露在她右臂长袖外的裹着红绫的半截银羽,不由得内心大震,握着胭脂的手不自知地加了几分绵柔的力量,紧紧地不放开。
见他不放手,胭脂全然当作是他一时情急才做出了如此不适宜双方身份的动作,不自然地抽回手,道:“你……”
修越慌忙将手背负在身后,掩饰着内心的慌乱,一脸歉然,暗自琢磨着那银羽箭……怎么会……
“驸马没什么事的话,请回吧!”
听了她明确划定界限的话,他闷声道:“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公主,我知道她身为雾烈国皇族的重要性。”
她相信他能做到这一点,手里握着温热的食物,知是他以体温暖着它,感动油然而升,表情略略一软,一丝笑意不经意地从唇角处扬起:“那就好。”
见得她难得的一笑,修越豁然开朗,澄澈的双眼向她投去无限关怀,蹙着眉道了一声,“胭脂,小心!”然后阔步而去,身上的暗褐衣衫舞在飘扬的雪花里,不沾一分世间尘埃。可一背转身,他的脸色就变得极度苍白,内心担忧又升数倍。
胭脂杵在原地,目送他的身影隐入雪与梅交织的夜色之中,开始庆幸四周没有什么侍卫,要知道两人适才的相处极易引发不必要的风波,尤其要是传到惠宁公主耳朵里,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雾烈国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与挫折,廊城还能守住两个月吗?她的脸泛起淡薄的忧愁,独自沉缓地走在不时飘进雪花的廊道里。一阵刺骨的风吹来,她觉得冷极了,紧紧扣住喜服之上的丧服,抵御着从领口、袖口处不断入侵的寒意。
待走回闺房,关了门窗,点上桐油灯,她觉得一身上下暖和了一点儿,将手中裹着红绫的银羽箭往木桌上一放,就着修越送来的食物,随便吃下一些,脱下丧装喜服,迅速换了身利落的简装,睁着眼倚靠在床头。明天一早,她就要踏上寻找烈皇之路。
她的房间实在算不得闺房,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兵器,尤以一把三尺长剑最为醒目。眼光触及古色古香的剑鞘,胭脂的心又痛起来,这剑是燕康命人为她特意铸造,用了许多年,如今他在她的生命里只剩下这把剑。
‘叩叩——’有人在敲门。
“是侍卫长吗?”翻身而起,她整了整仪容,想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不那么憔悴。
“胭脂,是我。”
急步掠至房门,胭脂开门,见乐延直挺挺地站在门口,双手捧着食篮。
“听婢女说你三天未进食,我让人给你熬了参汤,趁热喝了吧,大冬天的,暖暖身子。”先前在议事厅,乐延瞧着她消瘦不少的脸庞时,心疼极了,想到她明早就启程,忍不住还是想来看看她,哪怕多看一眼也好呀!
“谢谢侍卫长。”胭脂侧身让他进屋,礼节俱佳地道。
搁食篮的时候,乐延看见桌上的银羽箭,愧疚之情浮于面上,好半晌才对她道:“这一走,不知何时再见。”
时值战乱,变故连连,就连侍卫长也不若从前那般有信心。印象中侍卫长很少像现在这样真情流露,胭脂心头一暖,道:“两个月后我就回来。”
“其实我来,是有一件东西交给你。”看着自己一手培养的胭脂已经长大成熟,乐延感到颇为骄傲,心想是时候把该属于她的东西交还给她。
单独前来看她已不是侍卫长的风格,何况他表情如此严肃?她想了想,还是问了话:“什么东西?”
乐延从衣袖中取出一只通透的宝玉朝她递过去。
“侍卫长,你这是……”胭脂皱着眉头,弄不明白侍卫长究竟是何意,遂未伸手去接由金丝绳所系住的宝玉。
“胭脂,这玉坠原本就属于你,拿去吧!”乐延努努嘴,极为慈爱地道。
“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会是我的?”胭脂盯着玉,迷惑地道。那玉坠光泽盈润,散发着高贵雅致的气息,一看就知其价值不菲。
“这是你娘亲的遗物,我带你回朝后就一直替你保管着,现在完璧归赵。”乐延解释着,挑着玉的手,朝她伸近了些。
“娘亲的遗物?”她伸手过去接玉,手却有些颤抖。十年了,她几乎快将爹爹和娘亲的面容遗忘了,她几乎已把自己当做了地道的雾烈国人,只有为数不多的那么几次,她梦见了长得极美极美的娘亲,还有温和的爹爹。可是,战争夺走了他们的生命,即使她想念他们,他们也不会再回来。所以,她宁愿选择遗忘,这样她就可以更加坚强。
“是的。你不记得了吗?是我亲手葬了他们。你还在他们坟前叩了三个响头。”房内灯光很微弱,乐延神情一恍,仿佛又看了到十年前,他初见胭脂的时候。
那时他还只是个年轻而普通的雾烈士兵,漕州战乱刚刚结束,兵荒马乱,断壁残垣,烟雾四起,血流成河,整个战场布满了尸体,有士兵的,也有平民的。她那时还小,头发乱糟糟的,脸也花花的,坐在一堵被火烧得黑糊糊的院墙边,目光冷冷,既不哭也不笑,柔弱的身体边躺着两具笔挺的骇人尸体,一男一女,长相极为出众。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见胭脂就感到很怜爱,便毫不犹豫地上前安慰她,亲自用木板车将她的父母运至郊外的小树林,正式地埋葬,还用树干立了个简单的墓碑。他将胭脂的娘亲搬放到墓坑里时,发现了这块极珍贵的月光石,就取了下来,原本是想给她的,又怕她太过想念父母,见了会伤心,就一直替她保管着。现在,她已经长大,肩上担着寻找烈皇的重担,能否顺利归来还是未知数,物归原主多少能让她有个念想。
“它是宝玉的一种,叫月光石,不同方向的光照,会有不同颜色的光芒。好好收着吧!”提着丝绳将月光石放在她手心里,乐延眉目舒展,呼了一口气。
胭脂箍紧它,小心地抚摸着,感受着它上乘的质地,某种藏在心灵深处的情绪被无声唤醒。她想起了美丽大方的娘亲,想起了常抱着她转圈圈的爹爹,些微酸涩浮上来,不觉有些难过。
“路途凶险,要注意安全,好好保全你自己,平安地将七皇子殿下带回来。我在沧城等着你凯旋而归。”见她脸色沉郁,乐延关切地嘱咐道。毕竟照顾她这么些年,感情极深,乍一想到她要远行,他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尤其新皇刚刚过世,她连一天皇后也没做成便成孀妇,如果她此次不能平安归来,他如何安得了心?
这么多年,侍卫长无微不至地呵护着她,她知晓得极清楚,如今要走,难舍之情自是不比一般,当下动容地道:“放心吧,我以生命起誓,一定平安归来。”
“那好,我先回去,明早再来为你送行!”说完这话,乐延迅速背转身,走出房门后,整个身体竟有点恐惧似地抖动着,眼角处有些湿润,但愿他一手教养的胭脂不会辜负他的希望,但愿她能极早完成这个牵着所有人梦想的任务,毫发无伤地回来。
看着侍卫长的背影,胭脂再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沉重。如果她找不到七皇子殿下,如果她无法将七皇子殿下安全地带回,四国的历史将可能被改写,雾烈国将可能在整个琼土上消失。这样严重的后果,她不敢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月光石,看着它变幻莫测的光芒,浅淡如寒月,她将它紧紧地贴在心脏处,祈祷着:娘亲,请你保佑我,请你赐予我勇敢的力量,让我带回雾烈国的希望。
次日,晨光初现,飞雪已停,淡金色的阳光柔暖地照耀着整座刚从睡梦中惊醒的沧城。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已在城楼上巡视一圈后的乐延这么想着,加快了脚步,穿过梅林小径,朝胭脂房间的方向走去。这个时候,胭脂一定已经梳洗妥当。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在过去的三千多个日子里,他总是习惯她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侍卫营,习惯了她用淡定的眼神朝他看看,习惯了她用干脆的口气叫他‘侍卫长’,然后才去做别的事。
今天,他的步子走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好像非常急迫地想要看看她。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心情。
“见过侍卫长。”两个婢女迎面而来,依礼行事。
“胭……胭脂她……”他有些情急,说话时舌头像打了结。
“侍卫长,皇后娘娘已经起程离开了。”婢女望着而立之年的乐延,有些迷惑,因为她们从没有看过侍卫长如此焦虑和心疼的表情。
“什么,她已经离开了?”乐延惊声道,双目一黯,有些失落。隔了好一会儿后,他发现面前两个婢女还站在原地看他,朝她们挥了挥手,道:“你们……下去吧!”
婢女走后,他在梅林里站了许久。她是不想让他担心吧,所以提前起程,不让他送她出城。伸手攀住梅枝,枝上积雪在暖暖的阳光里融化,湿了他的手,乐延轻轻地笑了笑,有些忧愁。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总是要等到快要失去时,才懂得珍惜。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