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临安府杨如雪投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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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形胜,江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凤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绮罗,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千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这首<望江潮>乃是宋代仁宗时有名的词人柳永柳耆卿所作.他是在前往余杭探望老友孙相之时,因有感于杭州的湖光山色与繁华胜景甲天下,便一气呵成,填了这首流传甚至广的词句.
虽然当年的杭州城还比不上如今的临安府这般热闹,但就因这三千桂子,十里荷花,竟也诱得金主完颜亮怦然心动,顿起投鞭断流之志.
康王南渡之时,先是驻跸建康,随后便看上了这人间的天堂.此处不但胜景美不胜收,而且还可以远避开金人时不时的骚扰.自此,这余杭故城便成了南宋小朝廷的临时苟安之所.
及至到了宁宗朝,此时距靖康之难已是时过境迁百余年矣.宋金之间虽然还时有争端,但毕竟只是些局部的冲突而已.因而,此时的环境比起康王南渡初期那种颠沛流离的情景来,自是平稳了许多.
而此时的临安城,经过了这百余年的大力营建,其规模与繁华程度,比柳耆卿词中所赞的余杭旧景,却不知又兴盛了几百倍.
也正因了这西湖的一池春碧,沿湖楼台,醉人的青山秀水,熏心的荷艳桂香,竟使得无数的达官贵人和名士富贾流连与湖光山色中,沉湎在歌舞嬉乐里,那里还管他什么中原沦丧山河破碎.恢复江山的念头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更有几人还将此事放在心间.
却说今年初春的临安城,气氛又颇有些不同于往年.它就象是多云转晴的天气,一扫积郁已久的阴霾,又重新迎来了明媚的阳光.
自庆元党禁以来,人们一直都沉郁着的面孔上,终于又一次绽开了舒畅的笑颜.
去年追封岳飞为鄂王,使这桩沉冤五十余载的千古奇冤终得昭雪,人们如同久沉在黑暗之中又乍见光明一般,无不抚额称庆.
随后又是皇上改元.其实皇上改元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这只不过是皇家的私事,并不关老百姓的痛痒.但问题的关键却在于皇上的皇恩洁荡,天子若是有什么喜事儿,自是甘露遍施,普天同庆.而且还会借此机会蠲免老百姓一些税赋也说不准.老百姓能借此沾点光沐浴些皇恩岂不是件天大的好事.
俗话说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这精神一爽,精神头儿也就提起来了,那好事就会接二连三地直往门里拱,即便是再厚的城墙,怕也挡不住它.
庆贺皇上改元的热闹劲儿尚未过去,人们却在猛然间又蓦地发现,原来今年竟是乙丑之年.
在天干地支六十甲子周流轮转之中,乙丑年本身也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只不知是自那一朝那一代传下了规矩,凡属辰未丑戌之年,便是朝廷开科取士大选人才的佳期.
科举制始于隋而兴于唐,到了宋代,则进入了它的鼎盛期.宋太宗自太平兴国二年开科,到淳化三年的十六年间,共开科八次,取进士一千四百七十八人.再加上诸科和特奏名等名目也算在内,则每榜取进士高达七百三十多人.由此可见,在宋代开科取士是何等兴盛的大事.
如今,这一连串的好事可着劲地要往一块儿凑,即便是那些自诩宠辱不惊的斯文士人,也禁不住要怦然心动了.
新年之前,开科的榜文便已行遍各府州县,顿时乎,各路士子纷纷登程,个个急如星火地往京城赶,仿佛天上掉下了一个大馅饼,无论谁都想啃上一口,唯恐晚到一步便没得粥吃.
杨如雪就夹在这如潮的人流中进了临安城.其时天色尚未暗下来,大街上依然是热闹非凡.前些日他来临安时,因天色太早,城门未开,他只好先去游览西湖的景色,结果被陆无双给引到了五老庄.
今日进城后,他方始领略到这帝王之都的繁华景象是何等的惊人,若非昌亲历其境,任凭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间天堂.
看看天色将晚,他无意浏览光景,遂沿路询问,终于打听至姑丈史弥远的宅第。
这是一座已经经历了数十年风雨剥蚀的建筑。它曾经是孝宗皇帝的老师史浩的相府,如今又是礼部侍郎史弥远的府邸,既然它的两代主人皆是朝中重臣,它的显赫和威严自是可想而知。
杨如雪翻身下马,走到府门前,抬头望去,见两名门子正坐在门房中闲聊,他便紧走几步,登上台阶对那门子说道:“有烦二位,请通报老爷夫人一声,就说侄儿建康杨如雪前来拜望。”
两位门子一听是夫人的娘家侄儿,忙上下一打量杨如雪,见他气宇轩昂,衣着鲜亮,当下也不敢怠慢,其中一位立即便飞一般地奔向府内报信去了。
功夫不大,便见一位中年美妇在一大群丫环仆人的簇拥下急步赶来。乍一见到杨如雪,便一把将他拉在手中,道:“雪儿,我的儿啊,你可把姑姑给想煞了。你外公早有书信在此,可就是不见你露面,你知道姑姑都钯成啥样了。怎么,路途中不顺当吗,怎的到现今才到?”
杨如雪赶紧姑姑施过了礼,这才说道:“说来惭愧,侄儿因遇上些须小事,是以耽误了途程,倒让姑姑牵挂了。”
杨夫人上上下下将杨如雪好一通端详,见他出息得如此出众的人才,欢悦之情自是溢于言表。她牵住杨如雪的手,道:“雪儿,快随姑姑里面说话。”
此时的杨如雪,就如同掉在了随风飘荡的云朵里,已是身不由己,只得任凭着由众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去了花厅。
仆人们也不待主人吩咐,便将杨如雪的马匹牵去后院马棚,自去招呼着喂上不提。

待来至花厅,杨如雪抬头一看,便见迎门是一张紫檀八仙桌,两旁各放一把太师椅。桌后是一张长几,上摆两个青花古瓶,上方的壁上悬一幅淡墨的山水,两边的对联却是“米颠”的手迹,上写道:青山飘雨堪入画,碧海卷云好作诗。
不待杨如雪细看,杨夫人已经拉着他的手,令他就近坐下,开口便问他道:“你爹爹和你母亲还是没有音讯吗?”
杨如雪答道:“外公也曾多次派人去寻找,却始终是杳无音讯。江湖中凡是有点名望的人物都已经问遍了,但却没有一人见过他闪的行踪。”
“这个大哥大嫂,却不怕人揪心,怎的便这般割舍得下自己的骨肉。柳老爷子可好?”
杨如雪点点头,道:“外公外婆都很好,且有书信捎给姑姑和姑丈。”
杨夫人微笑着道:“前些时日已接到他命人送来的书信,姑姑已经明白他的心意了。这个柳老爷子,也真是的,仿佛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疼雪儿,别人就都象是做后妈的似的,有谁不知,这科考可是人一生的一个坎儿,迈过去了便是飞黄腾达,若是过不了这个坎儿,便注定要守老草野。不过雪儿你只管放心,凡事自有你姑丈替你作主就是。”
正说话间,只听得外面飞报:“老爷回府了。”
随后,只见史弥远连官服都不及更换,便兴冲冲地急步迈入大厅,一见到杨如雪,便呵呵笑首:“哎呀呀,雪儿呀,你可终于来了。自从接到你外公的来信,这些时日又不见你的踪影,把姑太和你姑姑盼得可真是望眼欲穿啊。”
杨如雪忙向史弥远行过了礼,道:“自打接到姑太的书信,外婆鲁忙着替侄儿打点行装,命侄儿即刻动身,也好在姑丈的膝下聆听些教诲。无奈小侄在路途中偶遇些许小事,倒耽搁了几日行程。”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姑丈已经替你在礼部挂上了号,你就好好地安下心来等着下场就是。是啊,前几日接到你外公的来信,知道你已经离家,姑丈是担心你独自一人初次出门,怕在路途中遇点什么差错,叫姑丈又如何向柳老爷子交代?”
杨夫人也道:“这个柳老爷子,也真是的。雪儿初次出门,也不派个的实可靠的人为伴,他倒真放心得下。”
史弥远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其实这也是柳老爷子的一片苦心。雪儿虽说是初次出门,这不是也好好地来到临安了吗?柳老爷子这也是为了好好历练历练雪儿,这又有什么不好的?雪儿,你现在既然已经来到了临安,便安心地在府中好好用功,凡事自有姑太替你张罗,总不至于让你白白地来一趟京城。”
杨如雪听了史弥远的这一番话,心中却是颇是大不以为然,以他少年的本性,当然是要靠自己的真才实学去博取功名,而不是靠走门路结合实际关节去捞取乌纱。但他也深知,历代科考场中营私舞弊的丑闻屡见不鲜,谁知有多少饱学之士被孔方兄拦在了陛阶之外,而那些登堂入室的又有几人是靠了真才实学呢?在这种心理的支配下,他对科考中请托走门路的事儿也就见怪不怪了。于是,他赶忙谢过了史弥远的一番美意。
茄这空档,府中已将酒菜备齐,杨夫人便命人排开宴席,又吩咐丫环道:“寒蕊,表少爷已到府中,快去唤大小姐前来见过表哥。”
丫环丛中,正有一位俏丽的小丫环在从偷偷地关注着杨如雪的一举一动,听到夫人的吩咐,这才醒过神来,忙应了一声,便抿嘴笑着向后面跑去。
杨如雪闻听夫人之言,也情不自禁地面皮儿一红,赶紧低下头去,唯恐被别人瞧见。
杨如雪因何会有羞赧之色呢?
原来,杨如雪之祖杨存中曾为两淮兵马都督,在金兵大举南侵之时,幸亏得这位杨都督智勇双全,凭一杆银枪纵横疆场,将金兵挡在了淮河以北,这才保得大宋的半壁河山免遭金国铁骑的蹂躏。
后来,杨都督又与史弥远之父史浩同朝为官,且又都有是名重一时的将相,因而二人之间关系十分投契,杨存中便将自己的爱女嫁与史弥远为妻。
自从有了这一层关系,杨存中与史浩如烟海由莫逆老友变成了儿女亲家,这关系自是更进了一层。
杨如雪周年之时,正是史弥远的长女黛绮百日之期,既为外公,杨存中自是要前去贺喜。席间,或许是因高兴的缘故,杨存中多喝了几杯,醉眼朦胧中便对史浩说道:“吾之女既然已嫁与令郎为妻,老相爷何不将令孙嫁与吾孙为妇,似此,岂不更是亲上加亲吗?”
史浩一听此言,正中下怀,二人当场便将这门亲事就定了下来。次日,两下里便交换了定情的信物。杨如雪与史黛绮的婚事便是这样在酒后的一场玩笑中被决定了。
正因两家过往甚密,杨如雪与史黛绮自小便常常在一起玩耍,虽则童趣无邪,但天长日久自然生情。加之二人也曾风闻此中的关系,彼此间又都是同怀好感,也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后来,杨存中与史浩先后病殁,杨如雪的父亲杨文源与母亲柳若烟在一夜之间顿失踪迹,便如同从这人世间突然蒸发了似的,再也不曾听到过他们的音讯。
杨文源夫妇失踪后不久,杨如雪便由外祖带到建康住居,如今一别十余年不曾会面,杨如雪与史黛绮也都由不谙世事的稚童长成了大男少女,心中的那份渴念之情可想而知,他又怎么不想立时就见上黛绮一面呢?正所谓未见面时梦难眠,欲见面时羞难当,他于此时面露羞涩之色也是在所难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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