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一。
其实很多时候，时间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难挨。它在花开叶落中，在星辰变迁时，悄无声息地带走我们的脆弱，坚强，无奈和希望，并将它融化在时间的长河里，变成我们彼此心中永远的站台。偶尔的场景重现促使我们，搭上途经心中站台的班车，去寻找丢弃或遗忘在站台上回忆。
从进入学校的第一天开始，在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我亲眼见证着，镜子中一点点，一天天蜕去稚气的自己。终于，我即将如愿地成为一名警察，站在自己的岗位上，毫无怨言地履行自己面对国旗和警徽时，郑重宣下的誓言。
在每一届预备警员正式进入警队之前，都会经历文化课、专业技能操作、体能、面试等项目的考试和三个月的对口专业实习，所有项目进行完毕后，成绩的好坏将决定我们的去留。为了能够顺利走上工作岗位，我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并不时地提醒自己：无论如何我都要坚持下去，决不能被淘汰。
******
炙热的阳光，对地面实行全面搜捕式的烘烤政策。我们五十多号人，刚围着操场跑完一圈，汗液就偷偷地渗透到衣服的纤维里，不久后迷彩服上，被汗液画上了一个一个串连在一起的白圈。
飞快跳动数字的马表被教练紧握在手中，他鹰一般的眼睛扫射着跑道上每个角落，嘴中不停地喊道：“快，快，快。”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现在应该是第十圈了，我强提起灌满铅似的腿，踏向仿佛快被高温融化的塑胶跑道，蓝天，白云，还有阳光一起在我眼前上下晃动，我听着自己的呼吸，数着自己的心跳，祈祷着那如噩梦般的训练快点儿结束。
跑到十五圈的时候，教练终于仁慈地发话，让我们整队调整身体状态准备下一组训练科目。训练前的准备活动对刚跑完十五圈操场的我来说，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植物，尽情地伸展，呼吸。
五分钟的准备活动极快地结束了，教练将我们带入搏击馆后面的训练房。它只有一层楼，里外都被灰色的水泥包裹着，我们按照纪律列队进入。六十多个近百斤的军绿色沙包整齐的悬挂成四排，原木色的地板上落满了从沙包中飘出的尘埃。我们两人一组，分别站在沙包的左右，教练巡视场地一周后，走到正中间，开始布置今天的训练科目：“前期，主要针对大家直拳、摆拳、钩拳的出拳动作以及发力等进行了训练，而今天我们则着重训练大家的出拳速度。出拳速度的快慢不仅体现了个人的反应灵敏度，同时，在实战中将占到双方搏击的战术主导地位。下面，请大家先看示范。”教练说完向不远处的军体委员刘晓弈招了下手示意他过去。老师让刘晓弈双腿成弓步站在沙袋后，双手放在沙袋1/2处，将它固定住，一切准备就绪后，只见无数的拳影儿落在沙袋上，其它几十个沙袋随着教练出拳的频率摆动起来，房顶上固定沙袋的铁链发出清脆地碰撞声。
精彩地表演很快过去，下面该轮到我们上场了。自我保护意识超强的我们，一窝蜂地冲向堆放在墙角的训练包，翻出拳击手套，还未来得及带上，就被教练狠狠地呵斥一通。
“你们干吗？都给我回来。如果在执行任务过程中，遇见了逮徒，没有拳击手套就不战斗吗？或者告诉逮徒，你要回去拿拳击手套？”我们被骂的乖乖地回到原位。
“好啦！各就各位，预备，一分钟出拳训练计时开始。”
接着，无数拳影狠狠地落在沙袋上，铁链的碰撞声充斥着整个训练房。汗水集结在发尖，随着送拳动作的展开，从发尖飞溅出去。不一会儿，就感觉到双臂酸疼，特别是与粗糙沙袋频频接触摩擦的拳面，被火辣辣灼烫的感所替代……渐渐地我出拳的速度越来越慢，力度也越来越轻，因振动发出响声的铁链声也越来越小。终于，熬到教练发令：“交换！”
我幸灾乐祸地望着沙袋后面的温馨，嘿嘿！轮到你呢！
令声一下，所有的沙袋再次颤抖起来。
******
训练精疲力竭之后，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洗上一个舒服的热水澡。雾气腾腾的浴室里，充满了欢声笑语。闲暇间，也不忘互相评价一下身材比例和最近的流行趋势。
我、温馨、赵晓苏、楚况几个人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穿着个大T恤，系着迷彩裤，懒洋洋地拖着拖鞋，手里拎着桶，嚣张地走在校园里，一路欢歌一路笑的。
就在这时，一个人和我们迎面而过后，我们双方都停下了脚步回望。
赵晓苏喊到：“聂教，看见我们也不搭理一声。”
“哦！不好意思。”聂枫窘着脸。
我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聂臻，等待着他洒向我的目光。
楚况问：“你现在在哪工作？今天怎么有空回学校？”
“我在市局刑侦处，最近正在调查一个案子，需要在指纹库进行指纹比对，刚好办完。你们呢？最近在忙些什么？”
赵晓苏笑着说：“我们正在为上岗做准备呀！每天累死了，你没看到我们都被折腾瘦了吗？”
“才知道苦呀，以前还天天埋怨说我对你们严格，现在知道那个时候有多幸福了吧！”
我收回了看他的目光，因为他似乎无视我的存在，没有任何一丝问候或者关心的眼神飘向我。虽然天气很热，又刚刚冲完热水澡，但是我感觉到我的心里开始下雪，雪越下越大，直到掩盖了两年前那道深深的伤痕。我不由的在心里问自己：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怎么可以如此随意，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难道在他脑海里真的不屑留下任何痕迹。
温馨拉起我的手，装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聂教，你看我们变的如此瘦弱和憔悴，你是否应该发扬一下**精神，进行一点援助？”她说完马上变脸，“比如说请我们吃顿饭什么的。”
旁边两个可谓是积极地响应号召，异头同点。
话已经放到了聂枫的面前，不请肯定是不行的。聂枫笑着说：“想什么时候吃？”
温馨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坚定地说：“现在。”
“那好，我在学校门口等你们。”
“好耶！”
“我们先去换衣服了。”
我被温馨拖着跑向寝室，不知道什么东西一直卡在嗓子里，叫我不能呼吸。
我站寝室的窗户旁，拿着毛巾傻呆呆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温馨换完衣服，发现我还站在窗边，完全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她看着我的背影，扬了扬头，走到我们的身边，猛的一下扯去我手中的毛巾，焦急地说：“我的小姐姐，你在这样擦下去，都可以去常宁庵呢？”
我转多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去常宁庵干吗？”
“还能干吗？当尼姑呗。”
放在平时我一定会笑的前仰后合，但是，今天，现在，我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温馨她们三个都准备好了，我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窗边。
“叶一，你在干吗？快点儿！”赵晓苏站在门口喊道。
“你们去吧，我突然有点不舒服，不想去了。”
“你们先下去，我们马上就下来。”温馨送走她们关上门，走到我的身边。
“你怎么呢？”
“没什么，只是有点不舒服。你快去吧！省得他们等着。”
“你不去，我也不想去，我留下来陪你。”
“我真的没事。”
温馨从身后拥着我的肩膀，“事情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你还在意吗？”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温馨。
“你不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从刚才看着你看他的眼神，到现在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动动小脑都能猜出来。你以为我提出让他请我们吃饭，真的是想喂喂肚里的谗虫吗？其实，我是想给你们制造一个说话的机会，不管什么事情，都有像太阳升起的一天，老是憋在心里会发霉变质的。”
一滴滚烫的眼泪开启了我脸上的笑容，我转身笑着看着温馨：“温馨，谢谢你！”
“你要是想谢我，总会谢不完的，快，换衣服，我们要漂漂亮亮的去见他，让他知道你现在过的很开心很好，OK！”
我举起手做了个“OK”手势。
******
一顿饭终于吃完了，我从来吃饭没像今天这样累。明明自己心里很不舒服，不想面对他，可偏偏又答应温馨要给彼此一次机会，其实，两年来，我何尝不是在给自己寻找和聂臻见面的机会，可是因为没有勇气，所以放弃了。今天，我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的，但我再也不会遗憾，因为今天我为此真心的努力过。
出了餐馆，我们几人并排走着，不一会儿，我无缘无故的被落单了，当我踮起脚跟，扬着头，正要搜索她们身影的时候，却发现聂臻一直站在我身边。
我落下脚跟，尴尬的捋着额前的头发。
“咦！奇怪？她们人怎么都不见了？我——我去找她们去。”我说完低着头往前冲。
繁华的街道，汽车的轰鸣，人声的嘈杂，这些我都听得到，唯独听不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是去，还是留？心里我不停地重复问自己。其实，我一直在幻想着，这个时候，聂臻应该冲上来，从我的身后拉住我，对我说不要走。可惜，我等不到了，因为过街的人行横道就铺在我的脚下。正当我要落脚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身子一歪，整个人实打实的跌在路肩上。
我突然感觉到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看着我出丑，都在注视着我怎么从地上爬起来。满街的霓虹灯瞬间在我眼中幻化成无数个彩色的圈圈，遮住了我的视线。我哭了，其实，并不是因为疼，真的一点儿也不疼，比起平时的训练这一跤要摔的轻多了，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地哭了。
聂臻的脸离我越来越近，直到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全部悬在空中时，那张脸才停止靠向我。就这样在路人的众目睽睽之下，聂臻将我抱起：“拜托！以后走路专心点儿。”
他将我带到街心公园，找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将我放下，坐在我的旁边，用小臂擦拭着从鬓角处留下的汗水。
我别着脸，掏出纸巾递给他，“给你！”
他接过纸巾，一边擦汗一边询问我：“脚还能不能走？
我点了点头，马上，又摇了摇头。刚点完头，心里的斗争异常激烈起来。我明明没有受伤，却忍不住撒慌承认自己受伤了，我怎么能这么卑鄙，这是欺骗。但是反过来一想，做都做了，反正聂臻他又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受伤，还有就是我不能对不起温馨给我创造的机会。
“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呆会儿我送你回学校。”
“恩”。
之后我们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
“聂，我，我口渴了。”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说。
“你在这儿等着我，我马上回。”聂臻脱口而出，似乎我给他找了一个很好的逃离我身边的理由。黑色体恤、蓝色牛仔裤很快融入了夜色中。
眼前未名湖的水面很平静，就像我和聂臻刚刚一样，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圆圆的月亮发出银色的光，如凌波仙子般柔媚的平躺在水中，尽情地欣赏着仲夏夜的星空。
我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聂臻正拎着袋子朝我这边跑过来。
“这个给你。”他把一大盒冰激凌连同勺子塞在我的手中。
“谢谢！”我笑着打开盖子时，愣住了，因为盒内冰激凌是浅绿色的，是我最喜欢的抹茶口味。我侧身看着聂臻，他正大口地喝着矿泉水，眼睛如开始一样注视着湖面。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学校吧，不然队长查寝就麻烦了。”
“好。”
聂臻起身将我扶起，他托着我左边的胳膊，刚走两步，我便故意将身子一斜，脚崴了下去。
“怎么了？”他焦急地问。
我装做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着对聂臻说：“没事儿，走吧！”
聂臻瞪着我，“瞧，你都成这样了，还逞什么能呀！你真以为你是霸王花。”他说完，向我的正前方跨了一步，半蹲在我的前面，“上来吧，我背你。”
看着他一副无奈的样子，我得意的笑着吐了吐舌头，坚持道：“不用了，我能走。”
“快点儿，像你那样走，明天早上也到不了学校。”聂臻几乎用命令的口气在对我说话。
“哦！”我嘟着嘴，装出极不情愿的样子，很勉强的爬上聂臻的背。将胳膊轻轻地搭在聂臻的肩上，头贪婪地靠在他坚实的背上，仔细地聆听着他的脚步，他的呼吸，还有他的心跳。
公园的出口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下意识地紧紧箍住聂臻的脖子，很明显的感觉到来自他身体的微颤，但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并且加快了脚步。
******
的士在学校后门停稳后，他扶着我下了车。
“走吧!我送你进去。”聂臻温柔地说。
从今天下午到现在，聂臻始终都没有正眼注视过我，刚刚依然是。虽然我坚信我在你心里还留存有一点点的记忆，但你冷淡的态度和冷漠的眼神，让我开始变得不自信，以至于我不想继续停留在这种奇怪的氛围里等候。
“聂臻，你并没有忘记我，不是吗？我走了，谢谢你的抹茶冰激凌。”我很自然地将胳膊从他的手中抽出，转身朝寝室奔去。
******
聂臻。
当我从指纹库中心出来，看着篮球场上飞腾跳跃的身影，足球场内奔跑鱼跃的背影，不禁想起，自己上大学时的生活，简单，平淡，但充满了满足感，想到这儿时，我不由地想起了聂臻，还有叶一……
正当我走过女生宿舍区时，我看见叶一、温馨她们几个朝我这边走来，我心里不停地提醒着自己要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尽快离开这里。可脚步却不自觉地慢下来，似乎是等待着她们的到来。
叶一脸上贴着湿漉漉的头发，红润的脸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比起之前几次在学校里看到她时，似乎长胖了些。谁说时间能冲淡一切？两年的时间，我无法遗忘对聂臻的怀念，也无法停止对叶一的思念，记忆如影相随。
我心不在焉地和温馨她们答着话，我感觉到叶一注视我的眼光，但我不敢去看她，因为我怕我会情不自禁地再次喜欢上她。
温馨提出请她们吃饭时，其实，我心里很矛盾，因为我还没有准备好怎么去面对叶一，怎么去面对我们之间这份道不明说不清的感情。另一方面，我的确很想见她，想知道她最近过的怎么样？想知道她对我的感情，更想知道我们之间还有没有继续的可能，无数的问题萦绕在我的脑海中。
楚况她们陪着我等了很久，叶一在温馨的陪同下，终于出现了。
******
吃饭时，叶一一直都保持沉默，脸上没什么表情，是一个很好的听众。而坐在她身边的温馨，则试探性地问我一些话，好象是在提醒着我什么。
饭吃罢，我们出了餐馆，温馨有意撇下我和叶一两人，冲在前面走，一会儿便消失在人群里。
叶一发现落单时，尴尬的说了些没头没尾的话后，就往前冲，谁知一不小心摔在了马路边。
我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将扶她起。一瞬间，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无助。此时，包围我心房灰色的壁，一点点，一片片，被侵蚀，露出原本的血红色。当我抱着叶一来到公园，看到平静地湖面时，冲动被理智收回。我始终没办法让自己成为聂臻，代替他在叶一心中的位置，也许叶一会难过，但总比让她接受聂臻死了这个事实，要容易的多。
“聂，我，我口渴了。”叶一说。
我跑了好几个店，才找到抹茶口味的冰激凌，那是叶一的最爱。
记得以前聂臻是不喜欢吃甜食的，可突然有一天他居然拎着一大桶抹茶口味的冰激凌回来，边吃边笑，还不许我抢，从那时我明白了，是因为叶一喜欢。
看着叶一甜甜的笑，我似乎在担心我的坚决会被融化掉。于是，我背起脚受伤的叶一，向公园走去。
两年来，我再一次听见了叶一的心跳声和她在我耳边轻柔的呼吸声。当离门口越来越近时，叶一的反应和我一致，除了不舍还是不舍，因为我们对未来都抱着不信任的态度。不知道是我们脆弱，还是因为懂得珍惜。
******
“聂臻，你并没有忘记我，不是吗？我走了，谢谢你的抹茶冰激凌。”叶一丢下话转身就跑。
夜幕中，昏暗的路灯勾勒出叶一的背影。
“其实，我知道你根本没有受伤。”我对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