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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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婉琳为什么会故意给我指错路。
或许是以前的?玉哪儿得罪她姑奶奶,她姑奶奶记仇,伺机报复?又或者,在看到我犯错被姑姑教训兼赏爆栗子的时候,她姑奶奶就是无端觉得心情舒爽?
原因种种,但都只是我的猜测。我似乎不该把人想得太坏,婉琳除了平时骄慢霸道了些之外,也没真表现得那么恶毒。
可是,既然明知道永和宫在东边,我就断然不会往西边走的了。眼下,我最重要的任务是把我手里的这些衣服安然无恙地送到永和宫去。
这次,千万不能再出错。
紫禁城的营造布局是非常整齐均衡的。宫殿东西匀称,四平八稳;青石砖铺成的宫道横平竖直,比现代都市里弯弯曲曲的大马路铺设得工整有序多了。
因此,要找到永和宫并不难,只要耐心地一座宫殿、一座宫殿地去找,总归是找得到的。
东六宫之一嘛,肯定就是在东边的那六座宫殿里头。
来来回回绕了几个弯,我终于到了永和宫的门前,进了门,有宫女见我捧着衣服走进内院便马上迎了上来。
“见着挺眼生的,洗衣房新来的吧?”那宫女面色和善,一边接过我手里的衣服一边问道。
“嗯。”我随意应了一声,算是蒙混了过去。
“劳烦你走这一趟了。”她向我道谢,笑容恬淡。
“不麻烦,不麻烦……”我慌忙摆手,来到古代也有些日子了,头一次有人对我说话这么客气,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呐。
那宫女两手捧着衣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见我仍然站在原地,神情颇为不解。
“那个……那个……”我吞吞吐吐,有些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那个……衣服您捧好,可千万别掉地上弄脏了……”说来说去,我就是不放心那些衣服。
话说出口,我才觉得自己笨得可以。人家既然能在永和宫里当差,做事肯定是要比我利落稳妥的,我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顺带得罪了人啊……
那永和宫的宫女听了一愣,瞧了瞧自己手中的衣服,又瞧瞧我,抿嘴一笑:“放心,衣裳我稳稳当当地拿着,你甭担心,快点回去吧,免得耽搁了用膳的时辰。”
她充满善意的言语让我禁不住傻兮兮地咧嘴回以笑容,这才迈步走出了永和宫。
衣服全数安然无恙地送到了该送的地方,我长长吁了一口气,总算觉得安心了。
傍晚的风吹得人有点冷,我搓了搓双手,拢紧了衣领,方才经永和宫的宫女那么一提,还真有了饥肠辘辘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现在正值晚膳时分,宫里的太监宫女们要么正在主子跟前伺候着主子用膳,要么就是自己填饱肚子去了,我一路走着,周围冷冷清清的,仿佛偌大的紫禁城里只有我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四处游荡。
日暮下的紫禁城有种血色的美丽,这种美丽同时又渲染着几分迟暮的寂寥,叫人看了心里不禁感到凄凉。
唉……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好歹我也是一个在现代社会活了二十多年的正常人,怎么到了这三百多年前的清朝就成了一废人似的,除了闯祸得罪人,没一件事能做得好的?
“不过还不算太糟,今天不就把交待的事做好了?”我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
从来只有人去努力适应不断变化的环境,我想我需要的只是时间,让自己去适应这个我完全陌生的时代,适应这里的高低贵贱,适应自己洗衣宫女的身份。其间的过程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但只要习惯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甩去烦人的思绪,我加快了步伐,算算刚才和婉琳分开到现在也差不多快到半个时辰了,我得快点赶去与她会合,要是让她姑奶奶久等了,最后遭罪的人肯定是我。
我不经意地抬起头,一眼望去,两旁夹着赭红色砖墙的宫道直直地通向未知的远方,我蓦地顿住脚步,头开始晕了。
天哪……我只顾着低头走路,自怜自哀,竟然忘了看路!
我这是走到哪儿了?!
我急切地环视四周,几乎一模一样的宫殿一座挨着一座,叫人根本弄不清现下置身何处!
别慌,别慌,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转过身,往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回去。
刚才好像是从这里转弯过来的,嗯,对,转回去。
然后呢?是左拐还是右拐?我抓抓头,犯难了。左边?呃……还是右边?男左女右,应该是右边。
对!就走右边!
在无人能问的情况下,瞎蒙乱撞的结果可想而知。纵使我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千百遍,但也是于事无补,是的,我又在紫禁城里迷路了……
转悠了半天,我来到一座不知名的花园。我垂头丧气地在园子里的石椅上坐下,揉揉酸胀的小腿,心想等晚膳的时辰过了,兴许就能遇上个路过的宫女太监,给我指一条出宫的路。
眼前草木林立的园子里,三两座亭子零星地散落在各处,参天的古树弯曲着枝干,伸展出怪异的造型,很幽静,却也透着些阴森的气息。
我不由打了个寒颤,想想还是快走吧。
我才站起身,林间细碎的风声里似乎混杂着刻意压低的人声,隐约传进我的耳朵里。说话的人好像是个女人,似乎就在我身后的不远处。
人声越来越大,渐渐盖过飘忽的风声,一字一句在这寂静的园林里听得格外清晰。
“您别这样,奴婢要回去了……”女人的声音娇媚,那嗓音听起来让我觉得耳熟。
“别急着走,我正在兴头上……”男人诱哄着。
“太子,奴婢真的得回去了,回去晚了姑姑会罚奴婢……啊……”
女人的拒绝瞬时化为酥软入骨的**,和男人**高涨的喘息交织在一起,传入耳中,本该让听者脸红心跳,热血沸腾,但此时此刻我僵直地站在原地,只感到通体透寒,大祸将临——因为我终于恍悟那女人的声音为何令我感到似曾相识。
我欲哭无泪,为什么婉琳和男人偷情这种看了长针眼的事都会让我倒霉遇上?
而且……而且那个奸夫还是……还是皇太子!
不,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我抬起脚,想趁身后沉浸忘我的男女还没有发觉我的存在时赶快离开,谁知脚刚落下……
“啪——”女人嗯嗯啊啊的呻吟声骤然停止。
我浑身霎时冻住,地上枯枝断裂的声响像是一把刀子在我的心窝上狠狠地捅了一刀。我绝望地闭上眼,死死攥紧手中的发辫。这次的灾祸我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放肆!”
就在我颓然认命的时候,震天的怒喝平地而起。
我睁开眼,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我绝对意想不到的人——四阿哥。
“冲撞了主子转身就走,谁给你的胆子!”

四阿哥不怒而威的冷斥把我从诧愣中震回神。我张皇失措地定在原地,面对眼前急转直下的突然变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四阿哥那双冰冷幽黑的眸子望着我,眼底尽是无情的冷漠,我心头一怵,连忙敛下眼,屈身跪了下来。“奴婢……奴婢……”但除了“奴婢”这个两个字外,我不知道自己该再说些什么。
我觉得后背一阵一阵发凉,垂于身侧的双手不禁握成拳,死死地揪紧了衣袖。
“拉下去,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四阿哥的话让我为之一震。
二十下板子就算不会送我去见阎王,若真打下去的话也会要了我半条命的!
我惊恐地抬起头,视线正巧迎上四阿哥,他冷若冰霜的眼神刺痛了我。站在我眼前的四阿哥宛若执掌生杀的帝王,君临天下,俯睨众生,而我便是那帝王脚下轻贱的蝼蚁,生死全凭帝王的喜怒。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不就是不巧撞见太子和宫女偷情么!
“四爷……”一旁小太监似是不忍心看我受这么重的刑罚,想要为我求情,却在四阿哥冷洌的目光下自动噤了声。
我看了小太监一眼,心底是感激他的,但我明白,这二十下板子我今天是一定要挨的。
我该作何表现?是痛哭流涕?还是跪地求饶?
我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弯下腰,重重地朝四阿哥磕了个头,睁开眼应道:“奴婢,谢四阿哥赏。”
我被人架出了花园,园子外面的空地上,行刑的长凳已经摆放好,两个手持漆红长棍的太监一左一右站在凳子两旁,就等着受刑的人一到,就能把人打得皮开肉绽。
行刑的太监压着我的肩膀,把我按倒在长凳上。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后,我突然弓身,吃痛地闷哼,腰间结结实实地落了一棍子,刹时火辣辣的烧疼顺着脊梁骨蔓延全身。
“啪”的一声,又是一棍下去,我的手心开始冒出了冷汗……
我努力地张开眼,园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身穿驼色长衫的男人。那个男人走到四阿哥身边,与四阿哥低头说了几句话,然后往我这里扫了一眼。四阿哥对男子的态度很恭敬,我猜,那个男人应该就是皇太子了……
“七、八、九……”行刑的太监吆喝着,每数一个数字,加诸于我身体上的痛楚就增加一分,几乎要把人撕裂。
无边的疼痛在我的身体里肆虐叫嚣。痛,好痛!谁来救救我!
我忍不住要叫出声,却在瞥见一驼一绛的衣摆从我身边走过时,咬着牙齿把几欲出口的痛呼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姑娘,主子们都走了,要是觉得疼就叫出来吧……”有人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轻声说道,那嗓音是刚才为我求情的小太监。
我咬住自己的手背,发疯似的摇头,我的眼眶是热的,但流不出半滴泪来。
不就是二十大板么?我受得住!
十四、十五、十六……我在心里默数着。冷汗已经浸湿了我的衣服,痛,已经麻木。
我反复告诉我自己,快了,快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洗衣房的,等我醒来,我发现自己趴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外头已是一片漆黑。
我捂着额头,头脑有些昏沉,手背上赫然的齿印已经止血,凝结成暗红的血块。
我试着想挪动一下身子,换来的只是叫我龇牙咧嘴的疼痛。
这一切告诉我,我所经历的那二十大板不是一场梦幻,就像我穿越时空来到这三百多年前的清朝一样,是我不得不承受的事实。
我想我该大哭一场,但眼泪似乎对于减轻我身上的伤痛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帮助,我也就不去费那个力气了。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四阿哥罚我板子的事一定已经弄得洗衣房人人皆知,红霜姑姑会怎么处置我?
再给我二十大板?唉……还不如直接把我的小命给收了。
就在我思考明天一早我会面对怎样的严峻形势时,门外响起了轻微的声响。
我凝神仔细一听,原来是有人在敲我的房门。
我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作考虑便想起身去开门。“唔——”谁知刚撑起上半身,似如火烧的疼就从下身开始蔓延,痛得我又不得不趴回去。
“进来,门没锁。”我只好朝门外喊去。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影走了进来,看清了那人的长相,我只觉得胸口一窒。
“你来做什么!”我脱口叫道。
那人走近我,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姑娘见过我,我是在四阿哥跟前伺候的高福……”
我就是知道他是四阿哥身边的人才会害怕,难道四阿哥觉得他那二十大板还没打够本是不是?!
见我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高福赶紧解释道:“姑娘别怕,是四阿哥遣我来给姑娘送药的。”
送药?我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看见高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我才确信我的耳朵没有出问题。
我本该是心怀感激的,然而霎时间,我只觉得激愤难抑。怎么,把我往死里踹了之后,再给我根骨头,摸摸我的头说一声“乖”就能当什么事情都是过眼云烟,一笑置之了么?
不,我没这个肚量!
“我不要!”我别过头,口气恶狠狠的。
高福一怔,轻叹了口气,对我语重心长道:“姑娘就收下吧,别同四爷呕气,否则最后受苦的还是自己。”
高福的话让我觉得好笑,我一个做奴婢的怎么敢和主子爷呕气?
“拿回去,我不要!”我很有气节地重申。
高福见我不肯收,于是便把药瓶放在枕头边,这无疑让我更加气愤。他听不懂我的话是不是!我也顾不得自己现在正伤痛在身,拿起药瓶就往高福手里塞。铁了心,就算痛死,这药我今天横竖是不会收的。
偏偏高福也是固执得可以,怎么着就是不肯接手。你推我搡下来,我用力一大,结果不小心牵扯到下身的伤口,我经不住痛,手一松。
“咣当——”
药瓶落地,碎了一地。
我和高福谁都没有说话,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慌。
浓郁的药香弥漫了整个屋室,仿佛把空气都冻结了。
我终于冷静了下来。我知道,我又闯祸了,更甚者,还连累了无辜的人。
药瓶碎了,高福回去该怎么向四阿哥复命?四阿哥会不会也同样给他一顿板子?高福不曾开罪过我,我何必为难他?他甚至还在四阿哥要罚我板子的时候为我求过情。
“麻烦福公公回四爷的话,就说他的赏我收下了。”我四肢无力地埋头枕间,长吁一声,“奴婢……谢四阿哥的赏。”
对于四阿哥,除了领赏谢恩外,我还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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