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两层楼，走到一家住户的门前，程羽站住了脚，正在他掏钥匙要开门的时候，一种奇怪的感觉升上了顾小乔的心头，她莫名的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顾小乔握住程羽的手，踌躇道：“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到下面去等你，你会很快吧？”
“都走到这儿来，来吧。”程羽打开了门，拉着顾小乔进了屋。
顾小乔走进房间，一时之间什么也没有看清楚。
弄花了顾小乔视线的，当然不会是金碧辉煌的门窗，镶满了珍珠玛瑙的墙壁，以及装饰着整个屋子的水晶和钻石。那是只有在童话里才会有的奇迹。可是顾小乔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面前竟然会出现一个硕大的垃圾站！
这是一间幽暗的屋子，里面烟雾缭绕，一盏十五瓦的灯泡正竭尽全力的想把它昏黄的光线透过烟雾送出来。在烟雾和灯影里，横七竖八的堆挤着一些千疮百孔/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家具。在家具们中间，菜篮子、鸡蛋筐、破脸盆、旧报纸、不配对的鞋子和袜子、以及其他顾小乔一时之间搞不明白是什么东西的形形色色的杂物散乱了一地。
没等顾小乔反应过来，忽然，门口沙发上一团灰色的东西蠕动了一下，发出了干涩的声音，“谁啊？程羽？”
顾小乔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正是程羽那亲爱的母亲，小西关小学的数学老师严秀梅同志，她头发凌乱、睡眼惺忪、没穿外套，只是松松垮垮的套着条看不出本色的毛裤。这条毛裤的松紧带似乎已经坏了，看上去一副随时要从严秀梅老师身上出溜下来的样子，毛裤的脚踝处还拖着掉下来的线头。
顾小乔这时候只想立刻跳回门外！倒着跳，都不要转身！让时间回到进门前的那一分钟！
顾小乔后悔极了，她实在不该来，不该在没打招呼的情况下出现在这样一种环境里，这不仅是对主人执家能力的突然袭击，也更是对自己承受力的突然袭击。
“如果，我刚才在门口，程羽开门的时候，坚持住自己的想法就好了”，顾小乔痛苦的想；又一转念，“或者，趁屋里的人还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再悄悄溜出去？”
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爸爸、妈妈，小乔来啦，”程羽显然很不满意他父母迟钝的反应，这时大声的宣布道。
严秀梅一惊，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来。
屋子更深的地方，电视机闪烁的光影里，一个褐色的影子稍微挪动了一下，一个浑浊的老年男性声音缓慢的传出来：“哦。”
顾小乔注目望去，看到电视机旁的床头，坐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他脸色阴郁，并没有因顾小乔的到来，有什么声色的改变。他的衣服也是穿的松松垮垮，那外裤倒是穿了，但裆前的拉链，却开着。
“来来来，快坐快坐！”严秀梅手忙脚乱的拨拉了几下皱巴巴的沙发套，一边埋怨着程羽不该不事先打个招呼，一边热情地招呼顾小乔。
顾小乔为了不失礼，也只好礼貌的笑着，小心翼翼的在满地杂物之间寻找着落脚的空当，走进屋中。幸好沙发就在门口，顾小乔没花多长时间便到达了目的地。
顾小乔才在沙发上坐定，程羽就大马金刀的坐在了她的身边。自从进屋之后，程羽不知道为什么就变得特别兴奋，从前在顾小乔面前的斯文和儒雅全不见了，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他一边兴致勃勃的谈笑风生，一边紧紧的靠在顾小乔身旁，还毫不顾忌的把自己的手放在顾小乔的大腿上。
顾小乔很难接受程羽在他人面前和她这种放肆的亲昵。她一边继续表演微笑，一边尽量不动声色的微微向沙发扶手那边挪动身体，试图和程羽拉开点距离；当然，她同时也不断的把程羽的手从自己的腿上拿下去。
可是程羽就像电影里常有的那种会对着美女直流口水的弱智衙内一样，丝毫没意识到顾小乔的抗拒，反而一直不断的随着顾小乔挪动而挪动，非要造成肉贴着肉的热情。
顾小乔受不了了，只好站起身来，浅笑道：“我想看看你的房间。”
程羽跳起身来，“等一下啊！”
程羽跳进隔壁的一间屋子，半天没有出来，顾小乔走到门口想进去，门却似乎被什么顶上了。
突然，顾小乔身后再次响起那个浑浊的声音：“那个房子呢，基本已经装修好了。瓷砖啊，已经铺了一半啦。想铺木地板，绝对不行。”
顾小乔一惊。
“这是跟我说话呢？”她思忖。
严秀梅迅速接过话茬，“他是说河西那个房子，哦，就是那天我说过的，专门给程羽准备的，已经铺上瓷砖啦！程羽说你喜欢木地板，看来是铺不成啦！”
顾小乔一阵脸热，无比窘迫。
这是家什么人啊？！
这几天和程羽闲谈的时候，顾小乔倒是无心提到过她心目中自己的家的样子，说到过想要铺木地板。可是，有谁什么时候说过一定要嫁到程家来啦？！
这家人怎么回事啊？说起话来莫名其妙，自顾说自己的，毫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顾小乔觉得这个地方实在没法再往下呆了，再往下也不知道这老两口还会说出什么骇人的话来，该不会就要计划什么时候抱孙子了吧？
顾小乔此时也顾不得她妈从小教育她的，不许隔着房间说话的规矩了，赶忙隔着门喊程羽，“你不是还要去公司吗？我不耽误你了。我改天再来看吧。”
等好不容易和程家二老告了别，看着程羽给车子打完了气，又把气筒送回去，两个人走到小区外面的时候，顾小乔立刻对程羽开了口。
“我觉得咱俩太不合适，我看咱们还是别再继续来往了。”
程羽脸上一片惊愕，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小乔向他解释，“我听说儿媳妇和公婆相处的好的，看上去就像亲生的父母和子女一样。可是今天我到你家看了，我觉得就算我再努力，这辈子也和你的父母之处不成那种关系。我们好和好散吧，我会一辈子都记住你这个朋友的。”
程羽脸涨得通红。其实刚才在家里他是兴奋过度了。因为他的父母，严秀梅老师和程万波老师，在他从北京回来之前，这些年来几乎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即使是从北京回来，他们对他稍微和颜悦色了一些，也仍然常常打击他，常说些：“你要能靠自己找下老婆，那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之类的话来讽刺他。
所以他刚才才抑制不住的得意，献宝似的向他们炫耀顾小乔，并且忍不住的要用和顾小乔的亲近来表示自己对顾小乔的权利。他知道他妈妈第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姑娘，他想他爸爸这辈子也是头一次有机会见识到这么好的姑娘。他要颠覆他们从前看不起他程羽的理念！
谁料到，自己父母的理念有没有被颠覆尚没结论，顾小乔对他的理念到被他父母颠覆了！
但程羽现在静下心来一想，也完全能够理解顾小乔的感受。
看看眼前这么个冰雕玉琢、清彻透亮的美人，再想想刚才那个猪窝一般的脏屋子，还有他那两位十天半月刷不了一次牙的灰绌绌的，并且也不见得有什么人格魅力的亲生父母，程羽明白，要把他们拼凑在一个画面上，一点都不和谐。
可程羽怎么能接受这种突变？他觉得自己一点儿错也没有，可顾小乔呢？他也找不出她的错。这时候程羽还没在顾小乔身上得手，也还清楚她具有选择的权利。
程羽狠狠的攥紧了自行车的车把，咬牙切齿恨声道：“我最恨的人就是我的父母，他们已经毁了我前半生！如果现在再因为他们而失去你，我就恨他们一辈子！”
顾小乔自然明白程羽说的“他们已经毁了我前半生”的意思，有关这件事，这几天程羽已经讲的够多，他的父母不但自己在家里随时毫无缘由的殴打孩子，而且还会在程羽和邻居孩子发生矛盾的时候，不问青红皂白的打他，只为了树立所谓“大公无私”的名声。
而且，他们，尤其是程羽的父亲，还和同事搞不好关系，以至于同事拿程羽撒气，上课的时候让他去教室外边罚站，这直接导致了程羽学习成绩的下降，造成了程羽两次高考失利的恶果。
没见到程羽的父母之前，程羽的这些描述在顾小乔心里还只是表象，而现在亲眼见识了这样的场面，原先程羽讲述的那些故事就鲜活了起来。顾小乔相信严秀梅和程万波绝对不会是对好父母。顾小乔不想卷进这样阴暗暴虐的家庭中。
顾小乔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狮子的力量，没有勇敢的心。她不是水手月亮，担负不起维护世界和平的职责。
她只是京西省平阳市，那个花果繁茂、书声琅琅的小城里，一户名叫顾一新和顾文华的普通夫妇，生养的第三个小女儿。
这个小女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从小过的只是读书写字的生活，她虽然曾经梦想着要追随伟人去要解放全人类，但却不曾设想过要把自己填进明知有去无回的黑暗森林里，做恶魔的牺牲品。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