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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海洋用钥匙打开家门上的防盗锁，刚拉开门，还没来得及迈进自己的脚，一个人影从他身边轻轻地飘了进去，像一片羽毛那样不易觉察——是秦岚。
于海洋赶紧关上门，回身追上去，从后面一把抱住秦岚，把脸贴在她的头发上。“黑灯瞎火的，你跑哪儿去了，担心死我了。”他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两人恋爱的时候，一起看过一部美国电影叫《铁炮柔情》，是索菲亚·罗兰演的。电影里有个非常经典的爱情镜头：男主角儿从背后半扶半抱地揽住心爱的女人，特别小心，特别珍惜，特别经意……当时，秦岚特别感慨，认为那个姿势是电影里最美好的爱情镜头，不能用简单的温柔来形容，而是体现了男人对女人的珍惜和负责。所以，在一些非常时刻，于海洋总会想到用这种姿势拥抱秦岚。
秦岚背对着于海洋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轻轻地挣脱开他的怀抱，一句话也没说，径直向卫生间走去。
秦岚的无动于衷象兜头一盆凉水把于海洋浇了个透湿，眼睁睁看着自己努力抓紧的最后一根稻草滑出手心，他不甘心地又上前抱住她。
“行了，我累了，洗洗睡吧。”秦岚语调平静地说，再一次推开于海洋，走进了卫生间。
于海洋不禁有些纳闷儿，他想过秦岚回来后可能会吵会闹，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平静。一时间，他的心里五味杂陈，不知秦岚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逃过了这一劫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象是陡然间被抽去了刚刚积蓄起来的热情和力量，于海洋软软地坐到沙发上，脑子里一片混乱，心里一片空虚。看来，秦岚没有打算结束他们之间的不快，她要用女人的心思来对他进行惩罚。
于海洋仰靠在沙发上，望着对面前面墙上的幅风景画发呆，听着秦岚在卫生间里发出来的声音，感觉她好像个没事人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此刻，于海洋真希望秦岚能体会他脆弱的内心，不要再和他闹了。
不一会儿，卫生间的门开了，穿着睡衣的秦岚面无表情地从于海洋的眼前走过，沐浴液那淡淡的香味，让于海洋的体内突然涌起一阵格外强烈的渴望。
秦岚却看都没看与海洋一眼，就径直走进了卧室，随手轻轻地把门关上了。于海洋最后一个希望破灭了。秦岚那看不出表情的脸，让他感受到说不出的冷漠。他无奈地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压抑了一晚上，连这点快乐都无法满足。
默默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吸完了一支烟，于海洋很想走进卧室，象以往一样和秦岚耍点儿赖皮；或者干脆故伎重演，用暴力来进入她，让她最终变得像水一样地温柔。但是，此刻他却站不起来，第一次想到了“尊重”、“尊严”这些不该在夫妻之间强调的字眼。
沐浴完毕，于海洋擦着头发走进卧室，一抬头，看到秦岚依然毫无表情地坐在床上，让人揣摩不出她此刻的心思，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说，便随手将浴巾扔在床头柜上，就势背对着秦岚上了床，钻进被窝。
秦岚本想借着刚进门时于海洋的主动，把林白的事情问个清楚，但看见他那气色呆板的样子，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犹豫一下，秦岚钻进了于海洋的被窝，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轻声地说：“怎么？你还在生气呢？我都想通了，你一个大男人还没想开呀？”
于海洋的心里更加莫名其妙，弄不明白秦岚在外面转了一大圈，到底碰上了什么人？什么事？为什么回来后的态度会是一个180度的变化，而这种反常的温柔背后意味着什么？是不是什么前兆?努力按耐住心里的怔忡不安，于海洋依旧背对着秦岚。“你是真的想通了吗？以后别整天没事找事的好不好？这种吵吵闹闹的日子，我早就受够了！”
“是的，我的脾气不好，心又急，说话就有点儿尖刻。都这么多年了，你也应该知道的，我就是这样的嘛，‘刀子嘴豆腐心’。”秦岚将脸贴在于海洋的背上轻轻地摩挲着。“其实，我心里知道你不会是那种乱七八糟的人。可是，你没看见当时那尴尬的场面，你知道人家老师是怎么想的啊？这种事无论放到哪个女人的身上，难免都会有点儿想法，对不对？”
于海洋心想，秦岚的话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难得她不再纠缠这件事，自己也就坡下驴得了。于是，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转过身搂着秦岚，用嘴唇在她头发上贴了贴，又拍了拍她的面颊，轻声说：“好了，别说了，已经后半夜了，我们快睡吧。”
听于海洋说话的口气，秦岚知道他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便又想起了近些日子自己心里一直惦记的问题。
“哎，你们办公室主任的人选定下来没有？”
“不知道。”已经倦意十足的于海洋含糊地应道。
“那你怎么也不去打听打听啊！总不能等着天上掉馅饼吧，该争取的事就得想办法去争取呀，‘谋事在人’嘛。”
“哎——！”于海洋轻轻地叹了口气，拍了拍秦岚的后背说：“有什么好打听的？这种事组织上自有安排，自己怎么争取啊？”
秦岚非常清楚于海洋的性格，骨子里清高气傲，不给点儿压力他是绝不会去动脑筋想办法的。“你这个人啊！不是我说你，这做事和当官是两个概念，会做事的人，官未必当得大。你之所以这么多年上不去，就是因为你太清高了，平时也不主动和有关领导走动走动；和同事相处方面，你的想法也太过单纯，根本不会使用手中的权力……”
于海洋有些不耐烦地翻过身，背对着秦岚说：“又来了，你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不好？”
“什么又来了？我才不过说了这么两句，看把你不耐烦的。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爱惜自己的政治羽毛是没有错的，但是，不会使用手中的权力就象漂亮的女人藏在深闺一样，冰清玉洁是好，浪费了青春却是得不偿失啊。”
于海洋的睡意被秦岚的话搅得得渐渐远去，折磨又开始光顾他。
“知道你嫌我唠叨，可有些话我不能不说。我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呀！再说，你又不是没有能力，只要放下架子，脑筋稍微灵活一点儿，咱们家的日子会过成这样吗？”
哪知道，秦岚的这句话犹如火上浇油，一下子又燃起了于海洋的愤怒。“咱们家的日子过得怎样了？是缺你吃还是少你穿了？日子又不是过给别人看的，自己舒服就行了，为什么总是和别人作无聊的比较，你累不累呀?”
说完，于海洋腾地一下起身下床走到客厅，摸黑躺在沙发上，伸手从茶几上摸过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了衔在嘴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长长地吐出，胸中的郁闷却未能因此得以抒解。
秦岚穿着睡衣随后追了出来。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啊？什么叫日子又不是过给别人看的，自己舒服就行？你倒是舒服了，家里的大事小情，只要是我能干的就全包了，你回到家除了睡觉、吃饭、看电视，其余的几乎什么都不用管……”秦岚一边说着，顺手打开客厅的灯，冲着躺在沙发上于海洋说：“还怪我说你，于海洋，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算是个男人吗？甘于平庸，不思进取！你就不嫌窝囊吗？真想不明白，我当初怎么就看上你了呢？”
乍亮的灯光晃得于海洋眯起了眼睛。“你还想不明白？我才是瞎了眼呢，还以为你是个多温柔、多善解人意的女人，可谁知道……”
“你后悔了是不是？现在把眼睛睁大点儿也还来得及呀，看来，还真是‘无风不起浪’，怪不得人家会把匿名信写到家里来……”
“你别又借题发挥好不好？”
“怎么？我说得不是事实吗？”
于海洋忽地坐起身来，将手中只吸了两口的香烟狠很地捻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抬起头怒视着秦岚，眼神里似乎有一头困兽在左冲右突，急迫地想从某种束缚中挣脱出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秦岚，不要太过分啊！”
“我过分——？到底是谁过分啊？哼！我算是看透了……”
话未说完，秦岚的嗓子突然哽住了。但是，她那双饱含泪水的眼睛里那满满的鄙夷，却准确表达出了话语里未尽的意思。
于海洋更生气了。“你现在才看透啊？不觉得晚了一点儿吗？我就是这样的人，知足常乐，淡泊名利……”他漠然地说。
“淡泊名利——？”秦岚不屑地撇了撇嘴。“哼！说得倒好听。你用错词儿了吧？应当是，‘胸无大志’才对吧？别的本事没有，倒挺会为自己的脸上贴金的……”
“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胸无大志’？”于海洋打断了秦岚的话。他猛地站起身忍不住要发作，忽然想到夜已经很深了，这样吵闹会影响到邻居，便使劲做了个深呼吸，放低了说话的音量。“好，好。你说我‘胸无大志’，我就‘胸无大志’，那又怎么样？对，你说得都对，我胸无大志，甘于平庸，不思进取——这样你满意了吧？”
秦岚也猛地上前一步，昂首站在于海洋的面前。“是，我满意了！这辈子能嫁给你这样一个堂堂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她刻意在主任前面的“副”字上加重了语气。“我怎么还能不满意？我不满意又能怎么着啊？”秦岚直视着于海洋的眼睛，声音尖利地叫道。
于海洋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有理不在声高。你能不能小点儿声，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也不怕别人笑话！”
好象一下子触到了敏感区，秦岚立刻住了口。
屋子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两人默默地相视而立。墙上的电子钟咔哒咔哒地走着，声声都敲在两人的心上，是那么的沉重。
此时，于海洋不知道秦岚还会做出什么反应，他看着秦岚那如阴云密布的脸色，思忖着她此时的沉默会不会演绎成更猛烈的暴发……难言的苦衷令于海洋神情疲惫，心头随之涌上一片无望无际的苍凉……想想自己，没有多少野心和奢求，喜欢平淡而真实的生活，此刻，他才发现这份平淡的幸福是多么脆弱，脆弱到随时可能离他而去。
晨曦开始慢慢地显现出来，微弱的灰白色的光线透过薄薄的乔其纱窗帘倾泻了进来，落在客厅的地板上，形成了一个淡淡的光圈。
秦岚将视线从的脸上移开转向窗外。她极力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抹天边的曙光，眼睛里渐渐地蓄满了泪水。
曙光越来越亮，太阳已经冒出了一个细细的边儿，光线渐渐地往上移，亮度也强了许多，苍白的墙壁和家具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淡黄色。渐渐地，朝阳那柔和的光线越来越强，透过窗帘的缝隙泄入室内，像一柄扇形的利刃般的光束将客厅一分为二，有几道光线落在了茶几的玻璃板上，洒下几个银亮的斑点，风儿吹动着窗帘，那些斑点也像水中的小银鱼似的，在写字台上游动着。
低着头想了想，秦岚缓缓地挪动了脚步。她先回到卧室换好了衣服，又在卫生间简单地洗了一把脸，就到厨房做早餐去了。
于海洋站在厨房的门口，看着秦岚低头煎蛋的侧脸。从侧面看，秦岚比正面看要显老一些，主要是脖子到下颌，那原本是一条圆润光滑的曲线，现在，已经毫无弹性，明显的松驰了……他不忍心再看下去，一时百感交集，在记忆深处追寻着昔日的喜悦与惆怅，这才发现，已经不见了曾经偎依过的红杏树，也不见了曾漂流过的喧闹的河水，不见了当年的人面桃花……有的只是一种婚姻生活打磨出的疲惫和市井气。
一瞬间，有丝丝疼痛涌上于海洋的心。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慢慢地走到秦岚的身边，用双手轻轻地按住她的肩……感觉那肩头在他手下微微一颤。
“你知道……男人最忌讳的是什么吗？”于海洋讷讷地开了口。“男人最忌讳的，就是被自己的老婆看不起！”
“我……没有看不起你！”秦岚慢慢抬起头，已经隐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涌出了眼眶。“我只不过是……我是恨铁不成钢啊……”
“‘看不起’也好，‘恨铁不成钢’也罢。不管是什么，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则是不能随便说的。特别是在夫妻之间，那是……很伤人心的。”于海洋的声音很沉重。“所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的话你总听到过吧？其实，这个世界就是以这种方式构筑着某种平衡，让所有人都能生存，都有活路。”
片刻，秦岚含含糊糊地说：“海洋，今天的事儿……对不起，是我太性急了……”
悲哀，酸楚，感动……一时间，说不清是为什么，于海洋的心里百味杂陈，他轻轻地拥住了秦岚，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一刻，只要一个拥抱就够了，两颗心都需要彼此的慰藉，不是吗？秦岚却还在嘟嘟囔囔地极力延长着她的解释，因此而显得琐碎，絮叨，令于海洋突然觉得莫名的心烦。
于海洋走后，秦岚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自己那落寞的神情，脑子里依旧乱糟糟的，一大堆过去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拥来拥去，像一台马力不足的洗衣机里乱糟糟地塞满了衣物，艰难地怎么也转不开。许久之后，这一切才逐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冷冷清清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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