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辞职(9)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上午,冒着瓢泼大雨陪钟书记去参加红叶大酒店的开张剪彩仪式,回到办公室我又紧锣密鼓地开了两个短会。
下午上班时,大雨还是很放肆地下,整个县委大院都淹没在白茫茫的烟雾之中,连往日的威严和肃穆都消失在一片泽国里。原计划是要下乡的,但是雨这么大去不成了,我只好上法院找吴千秋院长谈谈,因为法院还没有完成今年县委交给他们的招商引资项目。
见我要出门,办公室主任贾锁柱便自告奋勇陪我一起去。我说,你先给吴院长打个招呼吧,免得我们去了找不到人。
贾锁柱说,大雨天上哪儿都不方便,他能跑到哪儿去呢。
贾锁柱边说边拨吴院长的办公电话,结果他真的不在办公室,又拨通手机但没人接。
我心里想,他会不会下乡去了呢?
贾锁柱说,我们去办公室找吧,他肯定在那里。
吴千秋,原是“三防办”的主任,四十九岁,一脸古铜色,脸上总是挂着微笑,怎么看怎么像克林顿,喜欢练健美操,被法院的女人公开评为“胸脯最丰满的男子汉”。
上了猎豹越野车,贾锁柱就神秘地笑笑说:“书记,你猜吴院长到哪儿去了呢?”
我说:“可能在开会吧。”
贾锁柱又神秘地笑笑说:“不可能。”
我说:“那他一定在法院。”
贾锁柱还是神秘地笑笑说:“你猜对了,他绝对在法院。但一般人都找不到他。”
我说:“此话怎讲。”
贾锁柱肯定地说:“我看他绝对是躲起来了。”
我瞥了他一眼说:“躲什么呀,光天化日之下谁敢把法院院长怎么着?”
贾锁柱说:“嗨,你想错了,现在是法院怕农民啊。前两年,因为法院把县里的一家糖厂判给了外商,导致四百多名工人一夜之间下了岗。由于外商不愿意给工人赔偿和办理养老保险,愤怒的工人们把法院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把法院的一辆警车烧了。最后还是钟书记出面协商,外商赔了钱,县政府给五十岁以上的办理了养老保险,五十岁以下的重新安排工作才平息了这件事。”
我吃惊地说:“为什么不把烧警车的人抓起来判刑?”
贾锁柱说:“当时乱哄哄的,抓谁呀,谁也不知道是谁点的火,法不责众啊!”
越野车在慢慢行驶,望着窗外不停地流下来的雨水,我又回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那天上午,阳光明媚,大约十点钟左右,因为有事我站在法院大院里等吴院长,突然看见几个衣着很脏的男子打着火把冲进来,好像电影里秋收起义的农民。
我拦住他们严肃地说,你们想干什么?
一个没牙的男子说,有事,有大事,我们要找吴院长理论理论!
我指指火把说,大晴天你们打火把什么意思?
没牙男子嘴一歪说,他妈的,法院太黑了,我们农民不打着火把走不进来哇。
我感到事出有因,于是叫他们不要乱来,有事慢慢跟我说。
这时,很多法官和来法院办事的群众都围过来看热闹。
经了解,原来他们几个是同胞兄弟,上个月因为一块祖宗宅基地和邻居打了一场官司,结果祖父留下来的宅基地被邻居拿走了。邻居还很得意,到处宣扬说送钱给法官才赢了这场官司。几兄弟知道后气得跳起来,今天就打着火把上法院找吴院长讨公道来了。
见他们很冲动的样子,我劝他们先回家,等吴院长从乡下回来问清楚了才给他们一个答复。如果不满意还可以上诉到中院。由于知道了我的身份,他们听我这么一说,就把熊熊燃烧的火把插在大院的墙脚下,然后摇摇晃晃地出门口了。

我说:“你们把火把灭了吧,插在这里多不雅观呀?”
没牙的男子说:“不能灭呀,没有火光法官怎么走路哇。”说完,他们在法官愤怒的目光和周围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昂首阔步地走出了大门口。
法官难当早就听了,但亲自目睹还是头一回。
雨越下越大,街上的积水淹了半个车轮,尽管雨刮器扫得飞快,但前方还是十分的模糊。
法院坐落在县城江边的一个山腰上,用了十多分钟我们的车子才开进法院的大院里。车还未停稳,透过车前玻璃,清楚地看到一条很大的横幅标语悬挂在办公楼下,白布上面用黑字写着“还我血汗钱!”。贾锁柱一拍大腿说:“糟了,肯定是又有群众上访闹事了。”
我打开车门正要下去,贾锁柱一把抓住我说:“书记,你不要下去,被他们包围了就很难脱身了。”
我毫不犹豫地说:“群众上访责任肯定在法院,我作为县委领导不能视而不管哇。”
贾锁柱松开手叹口气说:“没见过像你胆子那么大的常委。”
走入办公楼,只见走廊上坐满了人,看样子他们都是从乡下来的,一个个脸色憔悴,目光无神,裤子都湿了一半。我蹲下身子问:“大雨天你们这么多人来法院干什么呀?”
一个脸上长很多老人斑的男人说:“讨血汗钱。”
我说:“谁欠你们的钱?”
老人斑说:“县政府欠我们的钱。”
我说:“你们应该到县政府去要钱才对呀。”
老人斑说:“法院不强制执行,我们怎么要钱?找谁要钱?”
我说:“你们申请强制执行不就行了吗?”
老人斑歪歪嘴说:“你说得很简单,我们申请几回了,法院就是不肯强制执行。”
老人斑不容我插话又说:“输了官司不还钱,县政府是最大的无赖。社会乱成这样子都是政府造成的。”
这时,一个理光头,大约五十多岁的法官从厕所里走出来,见到我就连忙说,他们已经闹了半年了,每次都是下雨天来。因为他们知道,下雨天法院的领导一般都在办公室。那法官我认识,名叫宋时空,曾到政法委找过我,要求调到检察院。
贾锁柱说:“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宋时空说:“他们是江边村的农民,五年前县政府和外商在江边村合资建了一个水上乐园,由于资金不足县政府号召村里的农民集资参股,建成后归本还利,营业两年后利润五五分成。谁知,乐园没建成外商就携款逃跑了。村民认为这都是官商勾结造成的,一气之下把县政府和外商告上了法庭。村民虽然赢了官司,但钱追不回来了,因为法院不敢对政府强制执行,因此案子拖了几年还是不了了之。为此农民很气愤,经常成群结队上法院静坐示威。”
贾锁柱说:“如果法院强制执行情况会怎么样?”
宋时空说:“法院有什么办法,政府是我们的父母官,法官是靠政府发工资才能生活下去的,法院敢把政府的账号封了吗?把政府的办公楼卖掉还债吗?!”
我说:“案子总是要结的呀。”
宋时空擦擦眼睛说:“当然要结,政府慢慢还呗,五十年一百年总可以还清的。也许以后经济大发展了,几年就可以还清给农民了。”
法官一说完我们就转身上楼。由于群众坐满了楼道又都不让路,我们每走一步都十分的吃力,两腿好像走地雷阵似的,到了五楼就已经汗流浃背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