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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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秋天,短得像兔子尾巴,“嗖”地一下飞了过去。

顾新橙走出旋转门,手里抱着半摞书。迎面而来的穿堂风灌入单薄的衣领,挨着书页的指尖不禁蜷了蜷。

好在预约的出租车来得及时,她拉开后车门,携着一波寒潮踏入车内。

司机正在收听交通台,见人来了,伸手将音量调低,顺口问了句:“银泰中心?”

顾新橙将书放在一侧,说:“是。”

“哎哟我跟你说,要不是系统派单,这单儿我可真不想接。”司机麻溜地打表计价,转动方向盘,嘴上却抱怨着,“甭看从这儿到那儿才起步价,这个点儿啊,路上堵得跟孙子——”

话没说完,鼻尖捕捉到一阵似有若无的清香。

司机飞快地瞟了一眼车内后视镜,神色微怔。

顾新橙干干净净的半张脸落入窄窄的后视镜内——冷白皮,杏仁眼,鼻尖凉,嘴角俏。

柔润,通透,亭亭似水仙。

车内充盈着缥缈的青草绿叶香,若要仔细分辨,还掺了一道柑橘甜香。

是byredopalermo,西西里桔园。香气的存在感不高,却意外的好闻。

“麻烦您了。”顾新橙说。

于是司机的话题巧妙地从抱怨北京晚高峰的路况切换到了别的。

“听口音,南方人?”司机打了转向灯。

顾新橙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纠结为何她自认为标准的普通话出卖了她的出身——她早已见怪不怪了。

初来北京时,顾新橙对北京的出租车师傅总是保持着礼节性的友好。

司机天南海北地侃大山,她想方设法地接话茬,不停地说着“嗯”、“哎”、“是”,硬生生把自己练成一个合格的捧哏。

后来傅棠舟告诉她:“甭搭理。”

反正搭理不搭理,司机都有能耐给你表演一路的单口相声。

总算结束了兵荒马乱的一天,顾新橙将一缕长发勾回耳后,小巧的耳垂上点着一粒咖啡棕的小痣。

她拿出手机,找到名为“回寝的诱惑”的寝室群,输入一句和寝室理念完全背道而驰的话。

【顾新橙:今晚我不回寝。】

没等室友回复,她便放下手机,斜靠着椅背望向车窗外。

从东长安街到国贸cbd,百年前的晨钟暮鼓与当下的满街华灯相得益彰,沿街风光的变迁诉说着北京这座城市的前世今生。

车子驶到建外大街时,果然堵了。

车窗上有细小杂乱的划痕,沸腾的车水马龙像是被添上一层蒙尘滤镜,一切喧嚣归于岑寂。

大厦招摇的流光外墙,次第亮起的路灯,车流闪烁的尾灯,汇聚成一片温柔的火海,映入她澄澈的眼眸。

如梦如幻,不似人间。

她也曾惊叹于京城的繁华盛景,如今看多了这景致,她的想法竟然变得和傅棠舟一样——

这车,还得堵多久呢?

顾新橙刚上大学那会儿,曾为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期中考试去a大通宵自习室刷夜。

她被嗡嗡作响的白炽灯照了一宿,头晕又耳鸣,发誓以后再也不干这种傻事。

第二天一早,她回到宿舍门口,喊宿管阿姨开门。

阿姨以一种分外鄙夷的口吻说:“这才大一就不回寝了啊。”

顾新橙带着新生特有的稚嫩,理直气壮地解释着:“我上自习去了。”

阿姨没看她,面无表情地指着晚归登记簿,说:“写名字、学号、寝室。”

只可惜,她后来所有的晚归,再没能像这次一样理直气壮。

她后知后觉地品出阿姨话里的弦外之意,每每想起都面热耳燥。

顾新橙第一次为了某人夜不归宿时,出于某种羞耻心,本想瞒天过海。

谁知室长大人半夜十一点火急火燎地给她发微信语音:“橙子你在哪儿?吱一声啊。再不回电话我报警了啊!”

手机语音外放的声音大到叫她心虚。

顾新橙偷偷瞥一眼傅棠舟,酒店暧昧的灯光在他发上晕出一圈泛棕的暖色,碎发之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眸。

他默了一秒,不禁莞尔,将她裙角抚平,然后随手拾起落在沙发上的金属外壳打火机,慢条斯理地去了窗边。

他从烟盒中熟练地抖出一根烟,送入口中。

机匣发出一声清脆的“啪”,青色火焰瞬间跃起,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徐徐吐出一缕烟,对发愣的她说:“不回个电话?”

沙哑低回的嗓音里带着莫名的调侃。

顾新橙耳尖发热,她拨了个电话回去,小心翼翼地编着谎话:“我今晚……嗯,和同学在桌游吧呢……不回去了,他们说要玩一宿狼人杀。”

冯薇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遇到坏人了。”

坏人?

顾新橙抬起眼睫看向傅棠舟。

颀长的身影一半落入灯光下,一半隐入夜色中。

胳膊支在窗沿,修长的指尖松松夹着一根烟。奶白的烟雾消逝在夜风中,烟头的一粒光点忽明忽灭。

眼神犹如一泓深潭,漆黑、冷淡又懒倦。

她窥不见底,却心甘情愿溺毙在这双眼眸里。

“不是坏人。”

……吧?

不知为何,顾新橙恍然想起高中时曾在书上偶然看到的一句话:“人不是活一辈子,不是活几年几月几天,而是活那么几个瞬间。”

那时她不懂这句话。

现在她冥冥中觉得,这或许就是她这辈子要活的某一个瞬间。

出租车在拥挤的车流中缓慢地向前挪动,平日里十分钟不到的路程走了半小时。

车子在银泰中心前停下,司机叮嘱说:“东西带好,别落了哎。”

银泰中心是长安街上最高建筑,首都规划委员会规定长安街两侧建筑限高250米,而银泰主楼是恰到好处的249.9米。

hyatt旗下的顶级豪宅柏悦府就坐落于此,这里风光地段俱佳,傅棠舟平日大多宿在此处。

他去上海出差,顾新橙照常在学校和公司之间两点一线。

要不是他今日回京,她不会过来。

顾新橙走进挑高的入户大堂,正巧遇到楼内一位业主出门。

那是个身穿高级西装裙脚踩七厘米高跟鞋的中年女人,妆发精致,胳膊上挎一只黑色爱马仕包,走起路来脚底生风,一瞧便知是雷厉风行的公司高管。

大城市的邻里关系疏离寡淡,人和人之间更是泾渭分明。

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哒哒”声。她同顾新橙擦肩而过时目不斜视,可顾新橙还是从她眼角冷漠的余光里察觉出一丝轻佻的不屑。

顾新橙的嘴角自嘲似的轻轻扯了一下。

像她这样的年轻女孩,出现在价值近亿的豪华公寓楼里,还能是什么身份呢?

这种况味不明的眼神她不是第一次见,或许她该庆幸她早已习惯。

顾新橙上了电梯,刷卡后按下楼层数。她用指纹解锁公寓门,感应灯应声而亮。

偌大的室内空空荡荡,并没有傅棠舟回来的痕迹。

她踩着吸音地毯,穿过绘着壁画的玄关,将手里那摞书放到会客厅的矮几上。

顾新橙今年大四,刚好够资格报考cfa一级,正巧保研以后没什么重要的事,她就报了名。全英文的考试有一定难度,但对她来说问题不大。

既然学了金融专业,迟早得考下这个证。

现在距离考试还有两三周左右,她得把之前做过的题再刷一遍才能安心。毕竟八丨九千的报名费,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可她并不能完全安心。

她每刷几个题,便要停下来看看时间。

傅棠舟说今天回北京,却没说具体时间。她向来懂事,很少主动叨扰,在家等着他肯定没错的。

她和傅棠舟的相处模式不大像普通情侣。

他很忙,常常一整天杳无音讯。男人要有私人空间,像傅棠舟那样的男人,更是如此。

她深谙此道,所以能待在他身边这么久。

顾新橙刷完半套题后,望着安静的手机,犹豫再三,还是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给傅棠舟打了个电话。

银泰中心高层豪宅的夜景无可比拟。

鸦青色的夜幕下,绵延不绝的车流交织成一条条金色的飘带,缠绕着盘横交错的国贸桥。远处的灯光璀璨夺目,犹如万里星河奔涌而来。

顾新橙无心欣赏夜景,她拨出去的电话在“嘟”了几声之后被挂断了。

一条短信传了过来。

【傅棠舟:有应酬。】

什么应酬?和什么人应酬?在哪儿应酬?

这些问题顾新橙一个都问不出来,她给他回的短信是:“早点回来。”

等了几分钟,傅棠舟也没有新消息。

顾新橙暗自垂下羽睫,回去继续刷题。

顾新橙没吃晚饭,到了十一点,她肚子有点儿饿,便去冰箱找吃的。

傅棠舟出差一周,冰箱里的鲜果牛奶没断过。他不要住家保姆,物业每天定时定点会来替他收拾屋子。

至于他为什么不要住家保姆,他的说法是:“碍事儿。”

他说这话时,正将她抵在客厅的落地窗前。

她垂下眼睫就能瞧见深渊一般的高楼大厦,灯光映入她的眼底,绚烂一片。

而他,则在她身后为所欲为。

顾新橙拿了一盒酸奶,上面字母的排列组合不像她眼熟的任何一种文字。

她觉得味道不错,曾经上网搜过一次,这才发现是荷兰的品牌,国内并不销售。

顾新橙拧开酸奶盖,一边喝一边往浴室的方向走。

在寸土寸金的国贸cbd,这套房子大得像迷宫。一个客厅被拆分成会客厅、偏厅和起居室,除此以外,还有五个卧室和八个洗手间,也不知是要留给谁住。

浴室的灯光明亮透彻,她将酸奶放到盥洗台上,随手拾了一瓶卸妆液。

日常出去上班,她只涂粉底和淡色口红,并不爱张扬精致的妆容。

她对着镜子,用化妆棉一点点卸了底妆,擦去口红——整张脸显得愈发白净起来。

顾新橙脱了衣服,赤着脚踏入淋浴间洗澡。

花洒喷出裹着气泡的热水,水汽逐渐漫上玻璃。

她骨肉均亭的身形被雾气掩去,留下一道虚幻朦胧的倩影。

今天过得真糟心,顾新橙想。

不知冲洗了多久,顾新橙迷迷瞪瞪地关了花洒,扯了一条浴巾围着身子踏出淋浴间。

谁知却在浴室镜里看到了傅棠舟的身影。

他慵懒地倚靠在浴室的门框边,黑沉沉的眼睛毫不掩饰地盯着她。

衬衫开了两粒扣,锁骨流畅且清晰,黑色西裤勾勒着修长有力的腿部线条。

他给外人的印象总是矜贵沉稳,可顾新橙清楚地见过这个男人的另一面——其他人看不到的那一面。

顾新橙的指尖触着淋浴间的玻璃外墙,她张了张口,想问他回来多久了,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拽了过去。

她闻到傅棠舟身上有微醺的酒气。

顾新橙双手撑在盥洗台上,小声地叫他的名字:“傅棠舟……”

她的声音异常温软,比水的柔情还要多上三分。

傅棠舟并不以言语回应她,他这种时候话极少,有也仅是只言片语。

她咬着下唇,再次望向镜子里的男人。

只见他绷着下颌线,薄唇紧抿。

一滴汗从他泛着微青胡茬的下巴划过,滚到凸起的喉结处。

顾新橙默默闭上眼睛,声音很轻:“傅棠舟,你抱抱我。”

chapter02

顾新橙提出的小小请求,傅棠舟向来有求必应。

他的怀抱宽厚而温暖,她的双手像藤蔓一般攀住他,指尖隐没在他衬衫的褶皱里。

鼻尖除了一点儿淡淡的酒气,还充盈着的一阵干净而清冽的男香气息。

像是弗吉尼亚雪松生长在旷野里,雪落在松树枝头,安静又萧瑟。

她的胳膊挨上盥洗台,冰凉的触感激得她浑身上下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

镜子早已雾气蒙蒙的一片,几个指印倒是格外清晰。

顾新橙靠着他,小声说:“我好想你。”

傅棠舟微微俯下身,在她额上印了一吻,说:“我知道。”

因为这个带着温度的轻吻,即使连一句“我也想你”都没听到,她也知足了。

还好,他回来了。

今天没有那么糟糕了。

傅棠舟将她的手腕握在掌心,问她:“洗澡?”

顾新橙点了点头。

淅淅沥沥的水溅落在地板上,透明的气泡“嘭”地破裂,不见踪迹,只余下渺渺水汽。

傅棠舟今晚喝了酒,洗完澡后,他便上床睡了。

食色,性也。

他得以餍足。

可顾新橙没那么容易入睡,她躺在似云朵般柔软的床铺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身旁的男人。

她靠了过去,认命一般地钻进他怀里。

傅棠舟垂眸看她一眼,顺势将她整个人搂住。

顾新橙这才闭上眼睛,半梦半醒之间,她回忆起第一次跟傅棠舟走的那一晚,他也是喝了一点儿酒。

他逗她说:“你爸妈是不是特爱吃橙子,所以给你起这名儿?”

傅棠舟开京腔的时候,语调懒懒的,有种难得的贫劲儿,跟他平日判若两人。

顾新橙一本正经地回答他:“才不是,是来自于一句宋词。”

傅棠舟问:“哪句?”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是周邦彦的《少年游》。

乍一看清新脱俗,整首词却绮丽香艳。

然而“新橙”确实很适合女孩儿,所以最终取了这二字。

傅棠舟闻言低笑一声。

“你笑什么?”顾新橙问。

“没笑,”傅棠舟敛容,“我以为是另外一句。”

“哪句?”轮到顾新橙发问了。

傅棠舟沉思片刻,缓缓说:“醉归怀袖有新橙。”

他这次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顾新橙愕然,她没想到面前的男人居然还会跟她吟风弄月。

更没想到的是,这句诗听来竟多了一丝暧昧。

傅棠舟凑近她身边,用极低的嗓音在她耳边说:“新橙,我有点儿醉了。”

潮热的湿气混合着淡淡的朗姆酒香气喷洒在她耳侧,顾新橙登时一怔。

那是她第一次和傅棠舟这样的“社会人”打交道。

在她以往的认知中,两个人从相识到相爱,再到互通情意,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更别提异性之间最亲密的举止了。

然而,成年人的爱情比起少年人的弯弯绕绕来得直白多了。

确认关系的当天就有实质性进展,已是某种不成文的法则。

顾新橙睫毛微颤,不知该不该装作听不懂他的暗示。

可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她心头滋生,于是她鼓起勇气问了一句:“我们是什么关系?”

兴许是她的提问太过幼稚,傅棠舟愣了一秒,哑然失笑,嘴角扬起的弧度比方才更明显了。

他伸出手拨弄着她的长发,顾新橙的身子僵了一下,没有躲开。

傅棠舟的指尖轻抚她耳垂上的那颗小痣,顾新橙浑身的血液像是都涌到了那一处,发热得紧。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噗通噗通地跳着,似乎在期待一个明确的答案。

可傅棠舟反问了一句:“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顾新橙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傅棠舟笑,晃了晃酒杯,将最后一点儿酒饮尽。

然后拿起车钥匙,问她:“走吗?”

顾新橙懵了懵,一双眼睛水色荡漾,长久地看着他。

她像是被下了蛊一般,跟着他走了,仿佛一只初生的小牛犊。

现在想想,也许她那会儿真是鬼迷心窍了。

第二天清晨,一缕阳光从厚重的窗帘缝隙中穿过,照在蜜柚色的地板上。

手机“嗡嗡”的震动声搅了二人的清梦。

傅棠舟皱了下眉,翻身去摸手机,接听电话。

断断续续的讲话声让顾新橙没了睡意,她眨了眨眼睫,意识还是飘忽的。

大概是谈到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傅棠舟用拇指和食指揉了揉睛明穴,说话却铿锵有力:“隆鑫的人不能留。”

对面提醒:“隆鑫占了10%的股份,应该不会轻易放弃这个项目。”

傅棠舟说:“隆鑫不退,我就退。叫他自己掂量着办。”

对面应得很快:“是。”

傅棠舟挂了电话,瞧见顾新橙像只温顺的猫一样藏在被子里,露出半张脸看他。

“于秘书吗?”她问。

他没回答,但已默认。

顾新橙拢着被子坐起来,她问:“怎么了?”

“没什么,”傅棠舟估摸着被气到了,平日里他也就说这一句,今天却多了一句嘴,“投的一项目,创始人是傻逼。”

傻逼。

顾新橙被这个词彻底惊醒了。

上次她听傅棠舟说这个词,是前段时间她陪他去工人体育场看球赛。

比赛进行的时候他挺安静,结束后却说了这么一句:“国安傻逼。”

顾新橙:“国安不是赢了吗?”

傅棠舟:“那也是傻逼。”

顾新橙:“……”

好吧,她确实不太懂足球,也不能理解身为北京人的傅棠舟对国安这支球队爱之深责之切的矛盾心理。

不过,她能察觉到傅棠舟对国安有着激烈的情感,所以才会说出这样冲动且直接的话。

毕竟,夸人的时候可能是虚情假意,骂人的时候绝对是真情实感。

反观其他时候,她倒从没见傅棠舟这般掏心挖肺的赤诚。

顾新橙犹豫着要不要问问那个项目的创始人究竟怎么傻逼了,傅棠舟已经披了外套起床往起居室走了。

估计还得打几个电话。

傅棠舟手下有一支基金,名叫升幂资本,主做vc(venturecapital,风险投资)领域。

他慧眼独具,连投好几个行业独角兽项目,成为vc界的投资风向标,目前管理的资金规模已超百亿。

vc行业前几年在国内发展得如火如荼,傅棠舟也忙得脚不沾地。

全年北上广深几大城市轮流飞,募集资金、投资项目、管理项目、资金退出等环节都要一一过问。

也就最近这一年勉强得了点儿空,不像以前那么忙了。

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在现代商业社会亦适用,vc浪潮过后,能留在岸上的已是精英。

然而这绝非代表着高枕无忧。

随着经济下行,创业形势愈加严峻。即使是像傅棠舟这样有傅家当靠山的人,每一步棋也得谨慎再谨慎——万一赔光了,他只能回家继承家产了。

顾新橙滑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到起居室,傅棠舟正一边打电话下指令一边对着穿衣镜打领带。

看样子要去公司了。

傅棠舟瞥了顾新橙一眼,挂了电话,问她:“要我送你吗?”

他指的是开车将她送到公司去。升幂资本所在的写字楼就在国贸,而顾新橙实习的咨询公司在东单,其实并不顺路。

顾新橙摇了摇头,说:“今天我不上班。”

傅棠舟从摇表器里拿了一只积家机械表,戴上左手手腕,扣好,顺口又问了句:“怎么不去?”

他的语气并不像关心她,仿佛只是提起一个话题。

终究只是一份无关轻重的实习,去不去并不重要,抑或说她在学习工作上遇到什么事对他而言其实无所谓。

“我要考试了,得抽空复习。”

“大四还有期末考试?”

顾新橙一时无言。

她之前跟傅棠舟说过,她报了今年十二月的cfa考试。

现在他却问她是不是期末考,可见这些话他从来也没往心里去过。

她无意与他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轻轻“嗯”了一声将这个话题结束。

傅棠舟准备出门,他问她:“你早饭怎么办?”

“我喝点儿酸奶就行了。”顾新橙说。

反正他今早也没空带她去吃饭,还是不要给他添麻烦了。

傅棠舟未置可否,他拾了西装外套就往会客厅走,忽然瞄见沙发前的矮几上堆了几本书,最上面一本封面上赫然写着“cfa”三个字母。

他顿了下脚步,扫了一眼摊开来的习题册,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她的字迹。

顾新橙的字非常清秀,即使只是几串公式和字母,也和她的人一样漂亮。

然而,傅棠舟没想太多。

管它是期末考还是cfa,还不一样都是考试。

“嘭”的关门声将顾新橙的思绪拉回来,她换了衣服,从冰箱里又拿了一盒酸奶。

再好喝的酸奶,也禁不住早晚当饭喝,喝了两口之后,她的胃有些难受。

她点开外卖软件看了看附近的早餐店,这地方还是一如既往的贵,她打消了点外卖的念头。

顾新橙放下手机,看向窗外。

秋冬季节,北京霾重,今天却很晴朗,只有几道淡淡的云翳。阳光从巨幅落地窗照进来,室内暖融融的。

其实,两人最开始的时候,傅棠舟没有带她回过家。

北京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顾新橙几乎体验了个遍。

后来有一次两人在酒店大床上,她躺在他怀里,问他:“下次能去你家吗?”

傅棠舟松松捏着她的手在掌心把玩着,良久才说了句:“去我家做什么?”

顾新橙脸一红,扭捏着说:“开房太贵了,给你省点钱。”

她真是这么想的。这些酒店一晚至少四位数起跳,多了没上限。

以前上政治经济学课的时候,顾新橙觉得资本家真是坏透了,现在她倒是心疼上资本家的钱包了。

傅棠舟嘴角掠过一丝淡笑,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他这人总是这样,万事没个准信儿。

第二天,傅棠舟真把她带回了柏悦府。

之前的豪华酒店已经让她目不暇接,到了这里,顾新橙发现原来他的生活比她想象中的更加遥不可及。

普通人辛辛苦苦干一年,也未必能买得起这里的一平方。

更别提这房子室内装修精美绝伦,光一扇入户大门就能买两辆特斯拉回家。

顾新橙踩着柔软的地毯,像是浮在半空中,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幻觉。

抬头日光炫目,低头万丈深渊。

“这儿行么?”傅棠舟闲闲说。

“你平时住这吗?”顾新橙环顾四周,这房子被收拾得太干净了,一点儿生活气息都没有,她宁愿相信这里是酒店套房的样板间。

“不常住。”

“那你住哪儿?”

傅棠舟懒得回答这个问题,他出差频繁,一年有一半时间在酒店度过,剩下一半时间哪儿方便他就住哪儿。

他似乎并没有把这房子当成家,这只不过是他众多房产中的一个罢了。

因为她的缘故,他在这里住了下来。

如同一只在海面上盘旋已久的海鸥,终于找了块浮木暂时歇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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